分類彙整:高中職組短篇小說

用函數看職場|2020|高中職短篇小說|佳作

作者 劉芷綺

前言

  有人說職場如戰場,有人說職場枯燥乏味,有人說職場黑暗不已,有人說職場是歷練之地,卻從沒有人用數學的角度看待過它,或者比喻它。接下來,看我用函數比喻職場,讀我 如何把函數呈現在職場中。

笑容篇

 辦公室裡,有著各式各樣的人…安靜儒雅的、溫柔賢淑的、開朗活潑的;有著各式各樣的聲音…尖銳刺耳的、軟儒可愛的、低沉性感的;當然也包含了各式各樣的…笑容,正如同 可以隨意更改 x 平方數的「y=ax2(a>0)」一樣…

在角落的磨豆機前,站著一名女人,烏黑的長髮被紮成高高的馬尾,一身黑色的女式西 裝,給人一種高冷俐落的職場女強人的感覺。她是我們會計部的一姐,公司極其看重的會計 師…她最為著名是那若有若無的微笑,用「y=ax2」比喻的話…雖然 a>0,但它的就是特別特 別小的。

而正好打掃到我們辦公室門口的清潔婆婆,可不一樣了。穿著碎花樣式的 T 恤,和暖色 調的素色七分褲,拿著掃把,微彎著腰,勤奮的掃地,但最吸引人的是她臉上那燦爛的笑容, 那嘴角揚起的角度連我都讚嘆不已,有時候我甚至覺得婆婆的燦笑就像陽光一樣閃耀,充滿 了對生活的熱情,能夠燃起不少同事對工作的熱忱。

若拿女強人的微笑相比,那便可謂之為冰與火的極端對比啊!假設女強人的微笑是 「y=0.001x2」,那麼婆婆的a便非 0.1 莫屬了,光是平方數差百倍可能沒什麼感觸,若看那嘴角揚起的程度,你便能深刻的體會到兩者的極端差距。

而坐在我身旁的是我的前輩,寬厚的肩膀撐起西裝外套,身材筆挺的他就是個天生的衣架子,公司上下不知有多少的女同事愛慕著他,但我認為真正吸引人的不是他那近乎完美的 好身材,而是他的笑容。那不是女強人若有若無的「y=0.001x2」微笑,也不是婆婆燦爛到會 發光的「y=0.1x2」笑容,是介於兩者間最最令人舒適但又足以鼓動人心的笑顏。我曾經這麼 試想過,如果前輩哪天身材走形,淪落到眾人皆對之嫌棄的話,那只要看到他的笑容,我相 信一定還是有人願意和他做朋友的,所以我從中得到了結論…精壯的身材不是吸引一票女孩 的關鍵,真正重要的是一個能夠讓人開心的、讓人感到舒服、讓人看了會重新獲得力量的… 笑容。

像這樣用函數來比喻笑容的人,全公司也大概只有我了吧,但對我來說…函數不是求學 時為了對付考試用的武器,不是用了幫助完成工作的工具,而是幫助我們用不同的角度看待 事物的夥伴…「『y=ax2』,謝謝你。讓我能用不同的角度看待笑容,讓我發現…原來笑容不只 是笑容,而是傳達各種訊息的『y=ax2』」

姿勢篇

作為上班族,上司和顧客最看重的無非是職員的行為舉止,站有站姿、坐有坐姿,這是最為基本的道理。如果要替我所觀察過的職員做站姿的評分,那麼高分奪冠的人一定是公司 的發言代表─林妘熙小姐了。完美的九頭身、焦糖色的波浪長髮、白皙的肌膚、陽光般的笑 容、靈動的大眼睛、可愛的小紅唇……。但她那光鮮亮麗的外表並不是被選為公司發言人的 原因,也不是單單因為她機靈的頭腦和高於旁人的情商,真正的關鍵是她那如鋼管般的站姿 和即使疲憊也不會完全癱於椅子上的坐姿…用函數形容,其站姿便是如同「x=0」的存在,她 抬頭挺胸充滿自信,就算久站也不會動搖,連公司大樓的保全都沒得比,可謂公關部的典範, 不!應說是…全公司的楷模。

正因她如此的優秀,所以連坐姿都被特別關注了幾分,平時是抬頭挺胸,只坐前三分之 一的椅子,這般坐姿令同部門的職員讚嘆不已,最最讓人驚訝甚至望塵莫及的便是…即便身 體再疲憊,精神再不濟,就算已經靠著椅背而坐,她也絕非癱軟於座椅上, 而是如同「y=x3」一般,輕輕倚著椅背,輕鬆卻不失禮節的完美坐姿,這才是讓人對她佩服萬分的地方,因為 她的行為舉止令人無法挑剔,因為她時時對自己都有高標準的要求,所以她才能站在公司發 言人的這個位置,做全公司的楷模。

她的站姿讓平時並不起眼,總以伴著 x 軸現身的 y 軸,又能夠以「x=0」的模樣重新出場, 成了眾所矚目的完美鉛直線,更成為所有公關部職員學習的目標;她的坐姿讓平時並不受人 喜愛且不好繪製的「y=x3」經典重現,而且還從受人厭惡變成受人讚嘆。

完美的站姿本就不易被人關注,被視為理所當然,就如同「x=0」;完美的坐姿本就不易 做到,就如同「y=x3」。但是因為人們對公關人員的要求,因為人們對服務人員的挑剔,所以 他們重新被檢視,甚至脫胎換骨,變為重要的存在。

鞠躬篇

  「那就麻煩您了!」說話的是我今年負責的菜鳥,整個人看起來像根竹竿,有種弱不禁風的感覺,皮膚白的有些病態,尤其他臉上那副黑框眼鏡襯托了幾分蒼白,一看便知道身體 不好,讀書期間肯定是苦讀型的學生,而且還不愛運動。但別看他體弱多病、一副風一吹就 倒的模樣,他的鞠躬從來不馬虎,幾近 90 度的超誠意鞠躬,令人十分滿意。「嗯,不過以後 就不用這麼多禮數了。」語罷,便伸手抬起他的肩頭,順手拍了幾下以示鼓勵…「態度不錯, 身體自己顧好,白成這樣是想嚇跑客人嗎?」話裡帶點兒玩笑,好讓這小菜鳥別那麼嚴肅… 「是!前輩。那我先去忙了。」果然是我帶出來的職員,說完不忘對我行個五指禮,才回去 自己的座位。 而回到辦公桌前的我,不知為何的,特別在意小菜鳥的鞠躬,有種頭緒快要冒 出來卻遲遲不出現的感覺…

「話說,最近也有些吃膩公司食堂,今天就去外面的餐廳吧。」不經意看到時鐘的我這 麼心想著。雖然規劃好了午餐,但工作還是得先進行,於是我又重新埋頭審核企劃案的預算。 「啊~~」伸個懶腰,迎接期待已久的中午,套上昨天特別燙過的深藍色西裝外套,帶上皮夾 和手機,便用不急不緩的腳步走出沉悶的辦公室。外頭炙熱的陽光,使我汗流浹背,公司對 面的咖啡廳成了我眼中綠洲,我不濟形象的跑進綠洲,迎面而來的是涼爽無比的冷氣,臉上 的汗珠不敵冷氣的攻擊,退縮回毛細孔之下…

「歡迎光臨,請參考我們的菜單。」一名服務生走了過來,很制式的對我鞠了個躬,雖 沒有小菜鳥那般標準,不過還是蠻令人滿意的…拿了菜單,我隨意的瀏覽了幾頁,便向服務 生招手點餐。用餐期間,我注意到了某一桌的顧客…一根簪子盤起一頭的烏黑,溫婉的笑容 和她的姐姐完全不同,左邊嘴角的痣是她的象徵,她是企劃部的一姐,也是以若有若無的笑 容著名的會計部女強人的雙胞胎妹妹。此時的她應該是和客戶談的差不多了,客戶提起包包 起身離開,而她還是恭敬的向客戶鞠了個躬,那是和小菜鳥一樣的 90 度鞠躬,總覺得那很像 某個東西,但我卻想不起來…

最後她目視客戶離開咖啡廳,當她重新坐回沙發上,我捕捉到了剎那間的苦笑,這時一 直沒有冒出頭的想法「啵」的一下,跑了出來,她當時的鞠躬就像是在第三象限的「xy=1」, 雖是完美的 90 度鞠躬,卻不是心甘情願,只是為求客戶簽約,只是為求一頓溫飽,那是迫於 無奈的動作,所以因為此舉而連結的座標又怎會出現正數呢?想到這裡…我突然想起早上的 事情,「那小菜鳥呢?他是否也是一樣的呢?是否座標也全是負數?」抱著這樣的疑問,我緩 慢的把午餐吃完。

最後還是不得其解,我仍舊不知道小菜鳥當時的心境,但我唯一明白的是:「即便只存在 著負數,但這樣的函數,也帶給他們好的結果…別人對自己的好印象、成功得到別人的幫助、 順利簽約並提升業績…。所以沒有任何人會不排斥這樣的函數、這樣的鞠躬,因為它們都能 帶來各種好處,即便從未有人注意到。」

人生篇

進入公司也十餘年了,什麼風風雨雨也都見過…石油危機、金融風暴、英國脫歐,甚至到國際間可大可小的貿易戰,全都見過,也全都陪著公司走過。看著公司在盛世時期的輝煌 模樣,公司上下全部加薪,大家在辦公室裡抱著彼此狂歡,下班一起在餐廳暢飲、一起不醉 不歸;在突破期時,天天加班,天天追著廠商請求合作;在被輿論攻擊時,天天被記者採訪, 甚至連檢警都來調查公司的帳務,全會計部的一個個心驚膽顫;在最低潮時,差點破產,看 著公司勉強運作,堅持著不願裁員的決心,可卻紛紛有人提出辭呈。隨著這些時期的更迭, 股票也是漲起跌落,就像一座又一座的高山,滿是高低起伏。

而人生也是如此,記得讀書時也常聽到家人說著類似的話,雖然理解那些沉悶的事情, 但畢竟身上還縈繞著青春的單純氣息,再加上從未進入成人社會,因此並沒有深刻的體悟。 直到我開始求職面試的那一刻起,才真正明白「人生的高低起伏」。也是那一刻起,我把人生 當成了三次函數。

我的人生若用函數形容大抵是「y=x3-x」吧?從孩提時期開始一點一點的往上爬,終於挨 到了大學畢業、求職成功,到了一個高點,那時的自己以為已經達到人生的高峰,卻遇上一 連串的經濟危機,人生也開始走了下坡。或許是不甘失敗,或許是還有動力…或許還堅信著… 「從哪裡跌倒,就從哪裡站起來。」這句話,我重新振作、站了起來,繼續往上爬,完成如 「y=x3-x」的人生道路。

一路走來,很辛苦。但是能用人生完成一個三次函數,也是很不錯的。因為不是在執筆 而畫,因為不是讓影印機替我印出,而是用那說來漫長卻也短暫的人生繪製出來,才更讓人 珍視。

同類|2020|高中職短篇小說|佳作

作者 何芝音

風和日麗,微風徐徐。 位於姬城的連碧塘邊卻響起了驚天動地的尖叫。

有事發生了。

「今天天氣真好,」早上七點,從被窩裡緩緩撐起身體的珍自言自語:「該上工了。」

梳洗完畢,草草吃完早餐,珍提著昨天趕製的果醬,踏上通往城鎮的小路。

位於城郊的小木屋、藏書閣和幾棵果樹,是她早亡的父母留給她的遺物。身為國家機構 的高層研究人員,他們一家雖不富有,卻也不致貧困,父母過世後,其他親戚很快地把遺物 瓜分完畢,給她這個「直系血親」的只有寥寥幾個物件,至於那些人是怎麼辦到的,她不知 道,也不想知道。

對她來說,只要能養活自己,書夠看,就可以了。

她靠著屋後的果樹做些果醬果凍之類的點心,或是採附近森林的素材做些小物件拿到鎮 上的市集賣,銷路還不錯,最近甚至有一些阿姨會特別跟他訂購。

空閒的午後,她就會拿本書,窩在自己的角落消磨一整個下午。 這樣的生活,很好了。
真的。

成功把自己的商品販售出去,珍踩著小踏步走在回家的路上時,發現一個奇怪的少年倒 在路旁。

珍稍微驚訝的挑了挑眉,據她所知,這條路應該只有她會走才對。 本想要逕自走過,但終究還是有些於心不忍,只好像撿流浪動物一樣把他搬回家。 她完全沒想到,這個突來的善心,把她拖回原本已經擺脫的夢魔。 或者說,她以為自己已經擺脫了。

「死者是姬城地主,摩尼‧辛格,」柯林斯警部領著法醫提斯穿過一群在塘邊集體乾嘔 的警察們:「貌似是被分屍後丟棄於此。」他指著潭邊的屍塊。

四散的屍塊被擺放成詭異的畫面,濃濃的血腥味和內臟碎片拌著血液將塘邊染紅。

「只要有眼睛的應該都看的出來,」提斯忍不住吐槽了一下:「應該是一天前死的,受損 的太嚴重了,搬到法醫室去。」

「通知家屬了嗎?」他撥弄著看起來像是眼珠的地方。 「通知了,所以要請你去看一下。」柯林斯斜睨著不知道在對屍體做什麼事的友人。 「為什麼?」提斯皺了皺眉,通知家屬完之後也沒有法醫的事啊,法醫只面對死人的。 「這是一個近乎滅門的血案。」

豪宅前,幾個警察臉色發白的癱坐在地,瑟瑟發抖,彷彿看見了地獄,而事實上也相差 不遠。

拉開厚重而華麗的木門,沉重的血味彷彿縈繞不去的惡靈,將背景襯托成一幅真實的地 獄畫。

女僕們的血染紅了大廳,逃竄時的驚恐神情定格在他們早已僵化的臉部,有的腳踝被砍 斷,勉強拖行幾公尺後被一刀貫穿心臟;有的手臂腳部被畫了幾刀深可見骨的傷,失血過多 致死;還有些被一刀插進肚子,連腸子都被拖出來。

「……上去之後不要吐。」身為見識過的人,柯林斯默默提醒好友一句。

樓梯上也有幾具屍體掛在欄杆上,臉還被削掉一半,像是裝置藝術般靜靜地趴在扶手上。

「主臥室到了。」柯林斯輕輕地推開門,早已聞膩的血腥味讓胃不停地翻滾,就算看第二 次也會湧出胃酸的景象再次映入眼簾。

一個比正常人還瘦兩倍的女屍被掛在天花板上,兩腳不自然的下垂,看來是被折斷了;肚子被開了個大洞,裡面完全被挖空,精準割下來的臟器被完美的放置在地上,像是驚悚版的人體解剖。

「這大概是我見過最奇葩的殺人事件了,」提斯饒富興趣的觀察俐落的刀痕:「這個人還 真是個怪咖。」

柯林斯看著好友研究的背影,心裡默默吐槽:「要說怪,我眼前就有一個……。」

珍看著少年的手沈吟:「這傷是怎麼來的啊?」

他的手腕上雜亂分布著幾個撕裂傷,手腕內側,皮開肉綻的傷口下隱約可見幾道傷疤。

「感覺像是從什麼東西中應是掙脫開來的。」她輕聲嘟囔著,這是她從幾年來讀遍家中所 有醫學相關書籍中得到的結論。

輕輕地喘了口氣,珍仔細的把青年的手腕上完藥後用繃帶纏好。還好沒傷到動脈,會昏 倒大概是因為過度的驚嚇或疲勞吧。

敲門聲響起,珍一臉納悶地應門,很少會有人來她家的。

「下午好,珍小姐,」出乎意料的訪客出現在門口:「方便叨擾一下嗎?」

「不方便,您請回吧。」看到登門造訪的柯林斯,珍二話不說直接關上門。

「哎呀,別這樣嘛。」柯林斯急忙擋住要關上的門:「有事要請你幫忙,你就先聽聽看 嘛。」

「用膝蓋想也知道是連碧塘發生的分屍案想找我幫忙吧,」珍說:「我早就知道啦,感覺 就是個稍微殘酷的兇殺案而已啊。警方絕對可以自己解決的。」

「這件事不只是到塘邊就結束了,有後續。」

「……進來吧。」

「這起案件有三個疑點。」看著擺臭臉的屋主,柯林斯抿了抿口茶後道:「第一,我們警 方在宅邸邊的草地上發現一部休旅車,車內驗出摩尼先生的血液反應,推測應該是拿來棄屍 的交通工具,但里程計上記錄的距離卻比由宅邸到塘邊的距離還短,一路上只有宅邸外、車 子裡和潭邊有血液反應。

第二,在臥房發現的女主人,里琪‧辛格,體內的臟器被盡數掏出,事後法醫檢查時發現有幾個臟器中藏著用夾鏈袋封住的紅色紙張,在被害者的私處也找出一張用夾鏈袋封著的紙,上面寫著『有本事就把謎解開』。

第三,整個宅邸裡的人幾乎都被虐殺,只有一個年輕人倖免於難,被警方發現時,右下 手臂有一道割傷,倒在血泊中,左手被手銬銬在樓梯欄杆旁,往前能看到臥房裡面,往下能 看到大廳。目前推測他可能是那個體弱多病的少爺,但尷尬的是,所有父母的 DNA 及血液 樣本都被汙染,無法確認推測的真實性。」

話說完,柯林斯定定的看著眼前陷入沉思的少女。這個女孩大概是他見過最聰明的人了。

但自從發生那件事後,她就把自己封閉起來,直到去年才有起色,會自己照顧自己,還 會順便幫警方破幾個案子。

「不好意思,請問那道傷真的是在下手臂嗎?」珍輕輕地吐出著個問句。 「嗯,」柯林斯點點頭:「我就是覺得太像了才來通知妳。」

 「是嗎……。」

空氣陷入了微妙的沉默。

珍下意識的抱緊自己的左手。

  「警部先生,如果可以,能請你把宅邸到連碧塘的最短路徑和里程計的數字給我嗎?還

有,我可不可以直接看看那些紅紙?」

「應該可以。」柯林斯想了想:「不如現在就走吧。」 

「好的。」

「不好意思,剛剛跑了趟廁所。」提斯匆忙地跑進實驗室。

提斯曾經在珍失去父母後照顧過她一段時間,兩人已是十分的熟識。

「給,這些是從屍體裡取出的所有紅紙。」提斯把多個夾鏈袋遞給珍:「這些是原本,不 要弄髒了。」

「我盡量。」珍點點頭:「有查出什麼嗎?」

「有是有,但目前只知道產紙的廠商,至於上面做過什麼手腳,雖然用魯米諾試劑有藍 光反應,但整張紙上幾乎都有出現藍光,可能因為上面有含鐵物質,干擾檢驗。」

「……還真有點麻煩。在發現時,它們被包在夾鏈袋裡,應該是為了不被血液干擾,但看來不是用其他試劑,最有可能的大概是他直接用血寫字。」珍搜索腦袋裡的一切資訊,希望可以歸納出一些可用的方法。

「雙縮脲試劑,」珍眼睛一亮:「用雙縮脲試劑就可以了,它能在迴避鐵的情況下做出判 斷。」

「原來如此,」提斯拍掌道:「直接檢測蛋白質,的確很有道理。」

「我現在就去試,你要在這邊等結果嗎?」

「嗯,可以的話,給我一張紙。」
「好喔。」

珍盯著剛剛從警部那邊拿到的數據,腦中千思萬緒。

從宅邸到潭邊的最段行車距離是 10 公里,但行車紀錄器上顯示卻只有約 8.7 公里……。

輪胎的尺寸?案發現場?

但宅邸真的有驗出血液反應,看來是輪胎出問題。

輪胎是以英吋為單位,1 英吋是 2.54 公分。

那台車的輪胎……13 吋的樣子,866666.67/(13*2.54*2*π)=4177.295094,輪胎 轉了 4177.295094 圈。

1000000/(4177.295094*2*π)=38.1,直徑 38.1 公分,約等於 17 吋。 結論,只要有在宅邸附近發現 17 吋的輪胎,這個數據就是合理的。 珍滿意的勾起嘴角,正想直接去找警部,法醫卻朝她走過來。

「結果出來了,」提斯手上拿著一份報告交給珍:「雙縮脲反應後真的出現了幾個文字。」

放在「心臟」夾鏈袋裡的那張紅紙,上面淡淡地浮現紫色的文字「S」,之後的紙分別為; 「肺」的「I」,「肝」的「D」,「脾」的「L」,「胃」的「T」,「胰」的「C」,「腎」的「H」,「腸」的「N」。

「是密文。」提斯皺了皺眉。

珍專注的盯視這一連串數字。

 接著,她開始飛速的書寫: 

順序?母音只有一個。

提前?沒有母音。
QWE 密碼表或鍵盤表?不可行。 「鍵盤……」提斯突然靈光一現:「珍,你有沒有聽過 Ascii 碼?」 「沒有,那是什麼?」

「它是一種電腦的編碼表,可以表示所有拉丁文字。」他迅速地拿出手機查詢後對照: 「就是這個,你看,把這幾個英文帶入最右邊那一排後,對應出最左邊的字母為 h、o……出來了。」

「HOSPITAL。」兩人異口同聲地唸出來。

「醫院……」珍說:「是不是要我們過去那邊?」

「應該是,我們走,我開車。」

正當提斯拿起他鍾愛的福斯汽車鑰匙時,柯林斯面色凝重地走進來:「珍,你為什麼沒 告訴我你發現一名未知人物?」

「未知人物?」珍心裡有了不好的預感。

「被你撿回家的少年,剛剛被指認成兇手。」

「什麼時候?」

「就在我剛帶你離開你家時,他直接被帶去醫院。」

「醫院……。」珍覺得有一種違和感,卻說不上來。

「我們知道了,」提斯伸出手阻止欲言又止的珍:「我們兩個還有一些東西沒處理完,而 且我發現這小姑娘挺有解剖天分的,」他掛著燦笑:「所以,可以給我們一點空間嗎,我記 得你不大喜歡看解剖過程。」

「……好。」柯林斯臉色鐵青地走出去了。 確認警部離開後,提斯對珍眨眨眼:「我們走吧!」

「去哪?」
「醫院啊。」

在沒人注意到的轉角,柯林斯輕輕地叼起菸。

其實他早已聽到前後對話,辦案直覺告訴他,有詭計埋伏其中。

 但是他決定,要信任認識十年的友人。

這個朋友雖然是個怪咖,但絕對是好人。
所以,他選擇相信。

「我們要去哪間醫院?」

「國立姬城醫院啊!」

又來了,珍心想,這種違和感。

「好了,我們到了。」

突然,珍想通了一件事,一切都說得通了,她立刻叫住了正準備要帶路的提斯:「等等,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是要跟你講。」

「嗯,什麼事?」提斯依然面帶微笑的回應,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出來的結論太過恐 怖,珍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之感。

「你是不是……」珍舔了舔唇:「兇手那邊的人?」

  「嗯?」提斯笑容滿面地向前走:「你怎麼會這樣覺得呢?」

「你太不正常了,」珍輕輕地說,希望自己有哪裡出錯,畢竟眼前這個人真的幫了她很 多:「依照規定,任何證物除非經過申請,否則不能給非相關人士看,但你卻一絲猶豫也沒 有就把證物給我。當然,這或許只是因為警部有事先知會你。」

「嗯哼。」提斯只是面帶微笑地聽著,但腳仍然一路向前走。

「還有,在解謎時,你毫不猶豫解開了『醫院』兩個字,但是如果依表來對照,總共會有 29400 種排列,而且你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密碼和表的連結,唯一合理的解釋是你從頭到尾 都知道。」

「……。」依然沉默。

「最後,就是你現在在做的事,」珍吞了口口水:「如果你不是從頭到尾都參與,你就不 會那麼確定我們的目的地所在——『少爺』的病房。」

「……我們到了。」提斯輕輕扭開門把,映入眼簾的卻是據說被指認的少年臥在床上及倒 地一片的刑警。

「這是……」珍還沒說完,就感到身子被往前一推,她跌進了病房。 「你很聰明,但你沒料到一件事,」提斯輕輕地把門鎖上:「那就是『我才是壞人本尊』。」 他走到病床邊,扶起倒臥的少年:「這世界真的很小,你說是吧?不管是你,還是璽。」

「……怎麼說?」珍忍著頭部的暈眩。

「你知道為什麼我要當法醫嗎?因為他只要面對死人。我討厭活人,因為他們很多嘴, 而且討厭比他們厲害的人。你應該也懂吧?他們那些惹人厭的嘴臉。一面在稱讚你很聰明, 一面蠶食著你該得到的,甚至在背後取笑你、辱罵你。」

「而我,竟然在這小鎮就找到兩個跟我相似的人,為了讓你們變得跟我一樣,我甚至像 手刃我父母般將壓抑你們的『活人』全殺了,還讓你們親眼看到,這樣才真實啊。」

聽到這句話,珍和剛清醒的璽都開始強烈顫抖。

「最後,我只要也讓你們擁有相同的疤就好了,」提斯露出了他的左下臂,出現了一個 扭曲而醜陋的疤痕:「這樣,我們就是同類了呢。」

說著,他拿出一把刀就準備往璽的左下臂劃下去。 接著,珍就陷入了昏迷,帶著隱隱作痛的左臂。

「哎呀,她昏倒了呢。」提斯面帶微笑地對璽說。

 然後,快而準的往他的左下臂劃下去,寫意立刻汩汩冒出:「放心,你死不了的。」 扔下痛昏的男孩,提斯聽著窗外的警笛聲,愉悅地在女孩的耳邊說了一句話。 最後,他像什麼事也沒發生般走出醫院。

其實她一直都知道。
那些人一直在她背後討論她有多麼怪、多麼異類。

甚至連她的父母也是。

 當她看到他們在面前逐漸邁向死亡時,在心中除了害怕外,還有狂喜。

或許,她和他,真的是同類。

「是嗎,發生了這種事啊。」柯林斯一臉複雜的坐在珍的病床旁。 提斯離開後不久,警察就衝進病房,發現暈厥的兩人。 「璽怎麼樣了?」珍問。 「目前在休養,」柯林斯揉了揉眉心,這個少年未來要面對的事令他頭疼。

「……如果需要的話,之後他跟我一起生活吧。」珍輕輕地說:「兩個人也好有個照應。」 「也好,」柯林斯站起身:「我先走啦,你放心,我會抓到那個混蛋的。」

「他要我帶一句話給你,」珍努力回想他在迷茫中聽到的話語:「幫我跟那傢伙說聲謝謝 他是我唯一不討厭的活人。」

數理之子|2020|高中職短篇小說|優選

作者 葉兆容

《道教義樞》載:「一切含識,乃至畜生、果木石者,皆有道性也。」

*《世界野史‧台灣篇》載:「世間萬物有靈,西元2020年,數理之子因罪降世,能以數字及方程式創物,隱於山林……」

***

雨疏風驟,天雷落。雷擊中了基地台,爆出火光,火光中影影綽綽走出一個纖瘦的身影。她困惑的看了看四周,瞳孔裡閃過數學方程式,像她的思緒一樣亂糟糟的。

她唉聲嘆氣。堂堂一學之子竟然淪落到這種地步,流放到深山裡。她不過就是惡作劇害一個高中生差點被當掉嗎?何至於此。更何況那高中生還不斷強調自己討厭數學,想讓她不生氣都難

她鬱悶的在空氣中比比畫畫,一串又一串的方程式畫成各種東西,小木屋、光圈、睡袋、餐具等應有盡有,儘管這些是由虛無飄渺的方程式所化,完全不合常理。

她暗自慶幸這樣神奇的能力沒有被剝奪。雖然在往後的日子裡,她遇到的所有登山客都看不到她和她用方程式創造出來的一切事物。

***

「我怎麼被叫來這裡?你們不是一向不管我嗎?」

「有人需要幫助。」

「為什麼偏偏是我?」

「你從何而生,那人就需要什麼。」

「……深山裡最好會用到數學。」

「基地台會用到。」

「……給我一個理由告訴我為什麼要幫她。」

「噢,忘記說了,她就是那個被你害得快當掉的可憐小孩。」 

***

我和她的故事起於一場意外。

山中潮濕的空氣很黏膩,讓人不舒服,隨時提醒我在山裡迷路的事實,甩也甩不掉。夜幕漸漸籠罩,腳下步伐不自覺的加快,連呼吸都急促了起來。我只希望能找到一絲光源,一點點也好,若是今天不回家的話數學講義會寫不完的,我已經被數學老師盯上了,我真的不想要重修……

我不斷的走,黑暗讓我什麼都看不到,只有雙足的痠痛佔據感官。我在一塊石頭上坐下,立刻感到不對勁。石頭上,刻了字,用手撫觸,依稀是四個字——一切含識。

一切含識?好像在哪裡聽過。

「你還好嗎?」清潤的聲音打斷我的思緒,我勉力睜開眼,看到一個少女。不知怎的,她眼鏡底下的瞳孔映照她手上的光亮,彷彿蘊含千百個算式,不斷運算像個漩渦要把我吸入。

「這,能不能給我一個?」我像渴求著食物的飢兒貪婪的望著她手中的光。她愣了一下,神色有些為難,略為思量,把她手上的光圈遞給我。我細細打量這不知由何組成的光亮,它沒有溫度,沒有火,沒有電,虛幻不實卻相當明亮,隱隱約約能看出一圈圓形輪廓。

我正想謝謝少女,愕然發現她手上憑空出現一個一模一樣的光圈,這是什麼神乎其技啊? 少女更不自在了,她背過身,右手在空中畫了幾個字,轉身回來時她的手中出現一條線。

「來,這個給妳掛光圈。」

我依言綁上光圈,把光圈掛在手臂上。這條線是實體。可是這太不合理了,哪有可能憑空出現實物?

我半開玩笑道:「妳不會是搞魔術的吧?」

少女的背影一僵:「不是……妳相信異能嗎?」

我點點頭,如果說不她是不會說真相的。少女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然後手指在空氣中描繪出一串方程式。

x2+y2=9

圓方程式?我揉了揉眼睛,想確定自己是不是眼睛出了問題,她她她她她竟然用一個方程式創造一個發亮的光圈?不是吧?我每天寫這麼多數學算式怎麼就沒有出現這種異象?我畫了這麼多多項式圖形怎麼都沒出現光圈?

「咳,妳沒事吧?」少女慌了,右手又開始比比畫畫。

f(x)=x3-2x

我瞠目結舌的看著一架躺椅憑空落下,三次函數的圖形好像是這樣啦,可是這真的太超現實了!

少女把我推到椅子上,嘴裡嘟囔著早知道就不說實話之類的。我只能乾笑。拜託,常人看到這種詭異現象不嚇死才怪,我這樣算好的。

「妳不會是類似天氣之子那種存在吧?」少女偏頭,瞳孔中出現b²-4ac<0。好喔,無解,她不知道。她右手又畫了畫

呃,我還沒學會怎麼畫含有絕對值的多項式圖形……欸等等,怎麼出現碗?

「解這個函數,要考慮三個範圍,所以會有兩個轉折點,詳細解法是……」少女詳盡的解釋,估計是看不下去我的茫然,「……最後,就會得到像碗一樣的圖形。來,給你。」

接過她手中的碗和水,實物的真實感讓我覺得似乎一切都很正常了。或許,對這少女而言這一切都無比正常,不過是我蜀犬吠日罷了。我啜飲著水,感受再次活過來的感覺,滿足的吁出一口氣。

少女又在空中畫了畫,依稀是112,難不成她還能打電話?太玄了……可我還不想走啊!

少女遞給我一個睡袋,語氣溫和但不容置疑:「休息夠了就快離開吧,晚上深山低溫。等一下就有人來救妳了。」

「妳到底是誰?睡袋哪來的?」

「妳猜。一切含識。」她嫣然一笑,雙眼出現了f(x)=x和F(x)=-x 。看來是下逐客令了。我認命地轉頭離開,仍是忍耐不住回望。

什麼都沒有,彷若只有一串極複雜的方程式如一綹輕煙散去。

***

最後一次段考,考科數學,也是我逃掉補修的最後機會。忐忑的看向題目,卻突然想起在山中迷路的那一天。三次函數的圖形像躺椅;絕對值函數要分範圍解題,圖形有兩個轉折;圓方程式的公式我記得……我振筆疾書,那少女解釋解題步驟的清越聲音在耳邊響起,清晰的解題思路浮現。

寫到倒數第二題都順風順水,最後一題卻讓我愣了。那是二次函數的圖形,有莫名的熟悉感。那是一個向上開口的拋物線,像極了那時候的……睡袋?對了,她遞給我的睡袋!

我毅然寫完最後一題,提早交卷,奔向山頂。

循著上次的路往山上走,隨著霧氣蒸騰,那種不真實感越來越重。沒過多久,一幢小木屋在眼前出現。我真的很想咒罵那女生,明明有小木屋還不讓我住,讓我窩在睡袋裡。

誒等等,這個小木屋不會也是用方程式搞出來的吧?這世界真的不是我能想像的。

我鼓起勇氣敲門,原木的實感告訴我這棟房屋不是假的,山中迴盪的聲響也一再肯定這裡是人間,不是其他地方,也不是夢。

腳步聲逐漸傳來,門咿呀一聲打開,那張熟悉的臉出現,帶著一點驚愕,她的瞳孔則瞬間出現數不盡的方程式,混亂不已。

「你怎麼來了?

「想問你一些事情,你為什麼要幫我?」

少女尷尬一笑,說話有些吞吐。「你數學不是快要不及格了嗎?我怎麼忍心讓難得可以看到我的人陷入被當掉的境地。」

她的笑容很乾澀,其中必定有詐。我鄙夷的看著他。

「野史有說,數理之子降世,可是妳本來不是在天上好好的當富二代嗎?好端端的為什麼要被踢下天上?」

她的臉色像瞬間吃了黃連,苦的難看,少女咳了一下。「我呢⋯⋯不小心害一個人被當掉,被丟下來受罰……」

我感覺自己的嘴角開始抽動了。她最好不要告訴我那個人是我。

她的眼神帶著一絲討好,更多的是無奈。她皺著眉頭,小心翼翼問道

「妳為什麼這麼討厭數學?」

我被這問題嚇得不輕,討厭還需要理由嗎?討厭數學,不外乎三個理由,沒有天賦、很難算、考不好。少女聽到我義正詞嚴的語氣,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搖頭。

「數學沒有這麼討厭的……你不覺得這次段考考起來比較容易嗎?數學⋯⋯重在理解,重在融會貫通。」少女笑了,「也許你不知道,但你這次段考已經掌握了精髓。」

語罷,她一個彈指,人不見了,連帶著小木屋也一起消失。我失望的看著空空如也的山林。

***

「妳裝什麼深沉⋯⋯不要以為讓她及格一次妳就可以回來」

「你難道沒看到她兇神惡煞的表情嗎?我要是沒有即時閃人,根本連回天上的本錢都沒有。她一臉想砍我的樣子好不好⋯⋯你們真是暴殄天物,堂堂數理之子竟然被當成補習班老師,還沒付錢的。」

「明明就是妳害她的」

「哼。」

註:《世界野史‧台灣篇》為虛構之書。

光|2020|高中職短篇小說|優選

作者 吳芸萱

我第一次見到她,是在冬至的傍晚,街道上的行人已經不多了,家家戶戶燈火通明,桌上擺 著碗還冒熱氣的湯圓。我知道那吃的不是餡,是團圓,而我沒有資格體會。便利店走出一名 大叔匆匆跑回家,看來家裡有人正等著他回去,那種感覺真好,打開家門有暖黃的燈光融化 嚴寒,餐桌上已經有豐盛的菜餚,心裡的缺角會被填補得毫無空缺。 我只能在路上徘徊,漫無目的的走到小區公園,偶然看見了坐在長椅上的她,我突然的就怔 住了,不誇大,見到她的第一眼就覺得她著實是世界上有著最迷人雙眼的女孩,只是眼裡盛 滿了滿腔傾訴無人解,也不知道當時腦袋在想些什麼,我鬼使神差地踏出第一步,鼓起勇氣 上前跟她搭話。

「請問,能坐妳旁邊嗎?」 我捕捉到她在我發聲的一瞬肩膀有些微的顫了一下,隨後就恢復平靜,笑著點點頭,挪了身 子讓出空位給我。她抿嘴的嘴角有個渦,很美。 「這麼晚了,還不回家嗎?」她問,只是目光看著長椅前方。 「三天前我就沒有家了,事實上,一直都沒有家。」
她輕輕地笑了:「那真沈重⋯。」
「妳呢?」我問。

「妳是問我為什麼還沒回家?還是有沒有家呢?」她回我,不待我開口又兀自回答:「其實我 們都一樣。」 「不一樣!」我急忙打斷,「像妳有雙這麼好看的眼睛,就比我好太多了⋯」 「妳不知道,我就像函數裡的值域。有的人集一切於一身,令人稱羨;有的人沒那麼幸運, 卻擁有的唯一,而我⋯什麼都沒有。」 她依然輕笑了聲,說:「妳知道為什麼平行線上的猴子很可憐嗎?」 我搖了搖頭,她說:「因為沒有相交(香蕉)。」 我只能苦苦的笑一下,但卻發現湧起更多想哭的情緒。 她緩緩地開口:「妳是第一個說我眼睛很漂亮的人,所以我知道的,妳不是一無所有,現在 不是,以後更不是。只要妳相信自己是開口朝上的拋物線,有了最低谷的時候,以後會一直 光明,即使看不見⋯。」

我頓時明白了一切,為什麼眼裡有悲傷,為什麼講話時只盯著前方,為什麼能有如此深刻體

悟才講出這段話。 「我們可以交換電話號碼,有機會可以聊聊天。」她伸出手心,遞了一支筆給我,我在她手心

下筆劃了幾個數字,她也如此。我能感知我會度過一個不那麼寒冷的冬至。 在那之後我一直忙於打工,還有租房子,剛入學繳掉了自己一半的積蓄,唯一不愧對自己的 也就是考上自己喜歡的數學系吧。
每天跟數字和錢作伴,才能讓我忘記自己孑然一身。 再一次見到她,是在我打工的麵包店,她看起來心情很好,嘴角的渦一直存在。

「嗨!妳還記得我嗎?」我站在收銀台有些徬徨的問,雖然能習慣被遺忘,卻還是渴望被記得 「當然!妳在這打工嗎?」她從錢包抽出紙鈔給我,「快打烊了吧?不如一起去吃晚餐?」 我關了燈,收好托盤,鎖了門,看見路燈的光灑下來,她站在路燈下等我。 這頓晚餐是我這輩子吃過最感動的餐,甚至大過離開育幼院那年的生日餐。我發現了很多我 們之間的共同點,她也曾是數學系的,只是沒能讀完,我跟她說,我從小就喜歡拿數學工具 書當童話書看,她也告訴我她睡前故事就是背圓周率。 「我國中時因為公式解背不起來,被老師罰抄五十遍!我到現在睡夢中都還可以背得出 來!」我有些痛苦的回想。

「那算什麼!妳肯定沒抄過乘法公式全部一百遍!」她反擊道。 我笑得好開心,心情就像一個小人在數線上瘋狂地往右奔跑,愉快不斷增加。 那晚之後我們的關係變的異常的好,每天都會打電話聊聊今天發生的事,無話不談,她甚至 會等我下課,或來我們教室旁聽。

我們的關係線重合在一起,成為緊密不分的存在。 「妳覺得妳會離開我嗎?」我低著頭踢著地上的小石子,輕快的問,心裡卻滿是期待的顫抖。

「即便不會一直在一起⋯」 「怎麼突然這樣問?」她合上手裡的點字書。 「沒什麼,只是害怕握在手中的,也會消失。」

「不會的,妳要記住。」她抬起頭用手背輕撫我的面頰,「我們是同心圓,有了一樣的心,即 使不黏在一起,我都會是外圈的圓,一直護著妳。」 我的眼眶隨著字字句句漸漸泛紅,明明知道她看不見,卻還是轉過頭來偷偷掉淚。 「所以妳要越來越堅強,保護著妳所想珍惜的,而我保護妳。」 好像從冬至的那晚,我們的故事像一個無限循環小數寫下一串串無法完結的回憶。 有句話說:「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我深怕她的來臨只是過眼雲煙,而 她卻總是有魔力可以安撫我躁動的心,總是可以用任何簡單行動告訴我我們之間的關係就像 是數學裡的公理,是不需要證明即存在的。 在夏天最熱的正午,我和她約在平常最愛去的冰店偷閒,不知道是不是站在門外等我而曬太久,她到下午就昏昏沉沉,腳下的步伐都在發虛,我只好用我沒什麼力的手臂把她背起來。 她倒開始在我背上講了起來。

「妳知道什麼是親和數嗎?」
「就是兩個數,各自的因數除掉本身再相加就等於對方喔!」

「那妳知道我想講什麼嗎?妳生日再告訴妳!」她語速很慢,但感覺很興奮。

「您先閉嘴吧您!都不舒服了⋯。」 生日從來都不是我所期待的日子,只是因為我從小都知道自己不被需要,不然又怎麼會連父 母都不要自己,到後來我也逐漸忘記了自己的生日,直到有她。 她一大早就來我家敲門,之後就一直神神祕祕又故作鎮定,一下要我去休息,又喊我看電影, 直到指針悄悄的走到了下午三點,門鈴響亮的把我嚇到從沙發上彈起來,急匆匆地去開門收 包裹,她才露出一個計畫成功的微笑。包裹不大,卻意外很沉,我拿了刀片打開,映入眼簾的就是一本邊角都泛黃的數學工具書, 看得出有年代,書的主人還是有精心照料。

「這是我媽特地從老家幫我寄過來的,以前她就坐在我床旁邊念些公式給我聽。」 我翻了翻書本,嘗試找出童年的她留下的痕跡,但書面乾乾淨淨的。我將書放到一旁,拿出 箱子底下壓著的一張卡片,字跡意外的遒勁。我看正面寫滿了許多來自聶魯達的疑問。 ——站在石榴汁前,紅寶石說了什麼? 

——森林的黃色和去年的一樣嗎?毀掉藍色的琥珀,綠色的花崗石有什麼好處?

 ——你可曾想過四月對病患的顏色?

——囚犯們想到的光,和照亮你世界的光相同嗎?

我翻到了另一面,她寫道:「親愛的小寶貝,生日快樂!今年的生日有我陪妳。前面的疑問 我想妳可以認真的思考,但我其實根本不清楚什麼是藍,什麼是黃,什麼是綠,我也不知道 答案。可是我知道你不會是函數裡孤單的值域了,因為我找到了你,現在我也是你的唯一, 至於上次跟妳說的親和數,其實我想說的是⋯。」

「組成我的每一個因素,都會化為一個妳的名字。」 我的淚如斷了線的珠子般落下,我哭的無聲,她卻總能感知到,伸手抱住了我,我只在她懷 裡停留幾十秒,破涕為笑的告訴她:「最後一個問題,其實妳也知道答案的。」 「囚犯們的光和我們絕對不相同,也許他們有他們的盼望,但我的光是妳,只有妳。」 回憶沈默了過往的傷疤,留下的是未來一盞一盞明豔的燈,照亮了整個時光。 我在心中默念,我們可是親和數呢!

辦公室裡。 我低著頭玩著手指,鼻子還一抽一抽的,若有所思的沈默一陣子後,我抬起頭。 「老師,那個姐姐現在在哪呢?」我問老師。

「她?最近我忙你們段考,把小孩放在她家,忙著照顧孩子呢!」老師笑著說,我看著她的 眼角有著和我們媽媽一樣都有的小細紋,可是我清楚她的故事一直如此鮮豔年輕。 「所以啊!不要因為別人不跟妳玩在一起就想要做不好的事呀!有時候不急於追尋才是最好 的行動。」 「老師說這麼長的故事只是想讓妳知道,兜兜轉轉一定能遇到一個知音,不論是誰先找到 誰。」 「我也能遇到像老師和那個姐姐一樣的友情嗎⋯?」我的鼻尖還是紅的,眼睛也哭腫了,看 起來肯定很滑稽!

「可以的,妳要知道,親和數可不只一組。」 「老師會一直看著妳的,也會等妳找到知音後回來學校找我。但在那之前⋯⋯。」老師用食指和中指疊起來輕輕敲了一下我的額頭。

「妳可不能連聯立方程式都解錯呀!這是最基本的!老師把妳安排在班長旁邊,有問題去 問!」老師佯裝生氣的模樣,過後還是笑笑的摸了摸我的頭。 真奇怪!明明我一點都不喜歡跟講話都是方程式的人做朋友,但緣分真的好神奇,她竟然是 我的鄰居!而且跟我漸漸特別有話聊,我都開始懷疑老師是不是偷偷調查我! 那時候我們開始一起上放學,去對方家作客,一起跨年、過聖誕、慶生、一起長大。 直到成年了,我的手機桌布還是和班長坐同桌時同學幫我們拍的合照。 明天是班長的二十歲生日,也是我陪她度過的第五個生日。 我和班長一起去學校找了老師,她還是依舊,眉眼都染上溫柔,歲月好像沒在她身上留下太 多痕跡,我告訴她。

「老師!我找到了!」我摟著班長的肩,班長疑惑的看著我和老師,老師馬上心領神會,對 我點了點頭。
「又有一組親合數了呢!」老師拿著茶杯輕哼著歌去裝水了。 我才明白,老師說的話。親和數不只一組,甚至有好多好多,但每組都是彼此的唯一,相互的光。

就像那個高中時期坐我身旁,曾經滿嘴都是方程式,做事一絲不苟到不近人情的那個女孩, 成為了我在世界扎根的力量。

數學‧遇見你|2020|高中職短篇小說|優選

作者 温怡茹

九月天,夏日豔陽對大地火辣的肆虐好不容易鬆手的初秋。稀鬆平常的週四,我帶著一絲煩悶,彷彿解一串不漂亮數字的四則運算,不情願卻又不得不,魚貫地跟隨人群走進大樓,今天是要和補習班奮戰到晚上十點的日子。

  電梯叮叮響,面對現實的時刻一步步逼近,緩緩地,領導係數為負的二次函數終於到達最大值,我被擠滿人的電梯吐出來,通過例行性的點名、拿講義,進入充斥著一元一次方程式的教室,把自己這個解代入,相等,坐下。終於歇了下來,環顧四周,拿出講義,再開始準備上課的心。

  補習班的桌面是沒有溫度的鉛白色,即便到了高中,也還是會有人在上面塗鴉寫字。一條用鉛筆寫下,潦草的根號化簡式出現在我位子的右上角:

式子彷彿正等待被填入,我一邊猜測留下式子的主人,一邊暗笑起這題目耍的小聰明,不過就是讓分母變成2就能輕鬆地解出來,答案是。煩悶的補習生活也無聊,我沒多想便提筆填上答案並在式子下面留下了另一道看似困難,但對於懂的人而言卻很簡單的一道題目:

我不怎麼擔心,這位子是教室的邊角,通常會坐這附近的人也不多,更何況看到桌面上留下奇怪的數學算式,若非和我一樣無聊,八成是理都不理吧!如果真的被擦掉了那也就罷了。

過了一個禮拜,又到了補習的日子,和往常一樣鬱悶地步入沉重的大樓,搭上同樣的電梯,進入同樣的教室,坐進同樣的位子,一切就如同恆等式一般運轉著。直到我驚喜地發現桌面上多了新的留言,我的題目被填上了答案3628800,原先那幼稚的根號化簡也已消失無蹤,多的是他又放上了新的數學題目和Who?的一小段文字:

我覺得這是實數運算當中出的最有意思的題目,若是先將整條式子同乘3再同時平方,便會出現麻煩的,無法再繼續解下去。我思考了一下便又飛快地開始寫下我的算式:

得k=16

我猜他是個好行小慧的人,兩次的題目都在投機取巧,不過我還是寫下了另一道題目回覆給他,但關於身份我現在還不想透露,只在旁邊多畫了個笑臉。

  就這樣,我們透過桌上的數學題目往來了兩個多月,想來不可思議但能這樣和人相識也是難得。我是個喜歡挑戰數學題目的人,而他似乎是喜歡考倒別人的那種。我忍不住開始去想這個匿名的「筆友」到底長得如何,也因為每週的數學交流而對週四的補習班有了些期待,像是斜率為極小正數的一條直線漸漸地成長著。

    有時我會一週都在思考著要出什麼樣的題目給他,有時我會拖到當天快下課時才終於寫上去,這樣在週四的回答和出題,似乎漸漸成為了我生活中的一個重心和一種習慣。

  這樣朦朧有如極限定義的關係,一直到了那天…

  補習班有著跨班補課的制度,有一次我因為段考而請了一天假,便選了考後的週二進行跨補。一如往常我進了教室,發現平常的老位子已經被佔據,只好踢除一元二次方程式兩實根中的不合理解,轉向周遭,最後選定和其相隔一個空位的座位。我做著每次上課前的例行公事,就在我決定向一條令人頭痛的多項式投降,撇過頭趴下睡一覺的那瞬間,我看到了。

    我看到了,他的手正飛快地寫著一條條的算式,最後輕鬆地在我留下的題目下寫上了答案。    我從桌上倏地彈起,真的從未想過會在這樣的情況下遇見,抑制住內心的興奮和緊張,我低下頭偷偷瞄了他幾眼。他留著蓬鬆的蓋眉瀏海,頭髮在精白的日光燈照下呈現樸實的黑茶色,更襯托出他潔白的皮膚,幽暗墨黑的眼睛帶著高冷又有些玩世不恭的眼神,直挺的鼻子散發著迷人的氣息,光是看著他的側臉就已經令我心動不已。

更別說他轉過頭來和我對眼的那刻,純淨的眼眸望穿了我,他雖然沒有笑,嘴角卻自然地上揚,我趕緊坐正,裝作沒事四處看看,腦海中不禁浮現了三次函數的圖形,在反曲點上總莫名有種心跳漏拍的感覺,凸變凹,凹變凸,在那跨越的瞬間,我的心也跟著有所起伏。

他整個人還是面對著我,而我終於忍不住再轉頭,用微顫的聲音問了。

「題目···題目是你寫的嗎?」

「對。」

「呃···你那題寫錯了。」

他有些錯愕地看看桌面上的算式,過了幾秒才後知後覺抬起頭瞪大眼睛看著我。

「呃···我···我就是出題的人。」我尷尬地笑著看著他說。

「喔!我是平常回答你的那個人。」他異常冷靜地回答了我,隨後伸出了他的手,示意我和他握手。

    他的手是很漂亮的骨感手,雖然骨感但握起來十分溫暖而厚實,在女校念書,也已許久未和異性有身體接觸,使得平日害羞的我握個手也彷彿電到一樣。

    那堂課上的是多項式函數與不等式,我卻心不在焉,只是不停想著就坐在和我間隔一個空格,期待許久終於露面的筆友。他上課是出奇地專注,一下提筆在講義上寫寫畫畫,一下專注於講台上的老師,偶爾,也偷偷地瞄我幾眼。

    下課之後,他只和我說了。

    「下次來上課,桌子上的題目一定要解完!」

    我點點頭,和他揮揮手便離開了。    到了平常補習的那天,我甫坐下便開始解題,今天有四個式子。

起初我困惑了一下,因為這些式子完全就只是「式子」,沒有共同解,也沒有什麼他平常會耍的小把戲。後來,我開始嘗試代入數字,並在直角坐標平面上畫記,最後我真的受不了這些複雜的算式,把繪圖軟體套入,才漸漸勾勒出答案。

    答案是,L O V E。

    這四個方程式的圖形在座標平面上就是LOVE的字樣,我沒算錯,揉了揉眼睛,我真的沒算錯。

    腦海一片混亂,內心小鹿撞的心臟砰砰地跳著,甚至可以清楚地聽到每一下的心音,我無法控制住自己的嘴角失守,就這樣傻笑了好久。    好不容易平復了激動的情緒之後,我發現身旁的位子已經坐了人,我抬頭看了看他,他也看了看我,接著微笑地提筆在桌子上寫下:

I+2u<5u

這個簡單到不行的不等式,他本來還不願意寫,最後才提筆寫下:

I<3u

平行|2020|高中職短篇小說|優選

作者 劉家琪

「你數學考95分?」成績一出來,同學便驚異地看著我的考卷讚嘆道。

「嗯,我喜歡數學啊。」我倒是覺得挺理所當然。

「你知道班平均才55嗎?喜歡數學的人真的都好可怕。」

很久以前,我也是那個討厭數學的人。

看著那分數,一名少女明麗的笑靨倏地在我腦海閃過,那墨玉般的瞳純粹直率地看著我,或許我永遠都沒辦法忘記吧。若非是她,我大概也不會喜歡上數學。

國一那年,我過著有點類似小混混的生活,用正常人的話來說,我完全就是一個八加九。我的日常就是翹課,被抓到然後被罰抄弟子規,然後繼續翹課的一個循環。

而方璟晞,她跟我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是個上課專心聽講的乖學生,但唯獨數學課的時候,她總是喜歡反駁老師,我對她的第一印象僅停留在「煩人的傢伙」上。

「老師,這題還有另一種解法吧。」

「老師,這樣算明明就比較快。」

「老師,剛才第五題你講錯了。」

虧得我們數學老師阿斌是個超級大好人,否則早跟他翻臉了。說到阿斌,他是我們班導,雖然知道我不喜歡上課,但總是不打算放棄我這個問題學生。

「今天上個課吧!」阿斌常常這樣慫恿我。

「不要,無聊。」我當時實在是很欠揍。

「我的課你就賞臉下吧!」

「……好吧,可是那什麼因式分解的誰知道那什麼鬼啦。」我不耐煩。

但看在阿斌的份上,數學課變成了唯一我會專心聽的一節課,數學也成了我成績最好的一科,但我還是挺討厭數學的。有一次阿斌去研習,他叫我去把考卷錯的題目拿去問方璟晞,我有些不甘願,但阿斌再三強調一定要訂正考卷。

「喂,這怎麼算?」我把考卷丟在她桌上。

方璟晞對於我這個稀客態度很是冷淡,繼續寫她的講義。

「喂!沒聽到嗎?這題怎麼算?」我非常不耐煩。

「我不叫『喂』,我有名字。」她抬頭,玄黑色的眼眸直視著我。

「呃……抱歉,」我被她瞪得有些心虛,「那個,請問可以教我這題嗎?」我真是個知書達禮又和善的乖孩子。

「喔?」方璟晞目光掃了下題目,「先把x,y設一下,接著解二元一次聯立方程。」雖然她說得挺簡單的,不過我沒感受到她有輕視之類的情緒,反倒是挺認真地看我的問題。

「謝啦。」她重視的態度,讓我不得不心生好感。許多成績不錯的人都會有一種目中無人的感覺,鄙視我們這些不念書的人,但她似乎完全不會那樣。

「不客氣。」她點點頭回去寫講義。

我們的交集大概就是這樣開始的吧,我就是一個斜率是負的的人,所以才會跟方璟晞這個斜率絕對是正的的人相交到。

之後,我就常常去找方璟晞問問題,出現在她桌上的考卷就從二元一次聯立方程式開始變成了畢氏定理,後來又變成了尺規作圖、幾何圖形,一個很欠幫助的問題學生就這樣跟班上的數學小天才以奇怪的角度進行了神奇的談話,完全就是《那些年》的老套劇情嘛。

「阿晞,這題怎麼算?」

「欸你不覺得這題有點太難嗎?」

「喂,這題沒附詳解啊啊,教我!」

我們每次的對話都是這樣展開的,我慢慢發現了她並不像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麼驕傲冷淡,她外表看著似乎挺難以親近,但跟她熟了後只覺得她挺傲嬌還有點彆扭,彆扭得可愛,有時候還會有些小幼稚,她在上課時會和老師唱反調也單純是因為對數學的熱愛造成的強迫症;不知什麼時候,我會發現自己無意識地在明明沒問題時還是想找她。

漸漸的,我們的話題不再僅限於數學問題,她會跟我叨唸一些小事,像是她哥偷偷吃掉她的蛋糕讓她很生氣、某個老師的帽子真的很好笑之類的。她也開始用她的數學大道理洗腦我,跟我互相交流彼此的數學觀,她說她和阿斌都是某個偉大教派——「數學教」虔誠的信徒,該教教義包含萬物都可以用數學真理來解釋,數學是神明的筆記本,XX公式真的是美得慘絕人寰,喔不對是人神共憤,吧拉吧拉吧拉。我和她也漸漸彼此了解和改變,她知道我不喜歡她數學課一直問大家聽不懂的問題,於是她改成下課去騷擾阿斌;我知道她看不慣我翹課,所以嘗試著開始聽課。

方璟晞另一個奇妙的觀點是她認為數學就跟寫作文、畫畫一樣,一個問題不大會有一定的解法,但我提出了許多質疑。

「作文又不會有一樣的答案,你也不會看到有兩個人美術課交一樣的作品,可是數學式子常常大部分人寫出來都一樣啊。」我不解。

「某方面的確如你所說的那樣,數學問題是有固定終點的,但你要怎麼走到終點是你的自由,就好像有的運動會有指定動作和自編動作一樣。」

「喏,這怎麼算?」看我還是似懂非懂,她眼光一掠,隨便指了一題講義上的題目。

「代數做完,然後82乘88。」那題目倒是挺簡單。

「你怎麼乘?」

「就….就乘啊。」我把它寫成了直式乘法,答案是7216。

「太慢了!」她一臉嫌棄「這樣比較快。」她在廢紙上寫出一行算式。

82 × 88 = (80 × 90)+(2 × 8) = 7200 + 16 = 7216

「為什麼!」我困惑了下,這樣好快,「喔,我瞭了。」看破機關後,我突然覺得剛才乖乖寫出直式乘法的我就是智障一枚。我也了解了她的意思,同樣是把石頭搬到上面好了,可以選擇硬搬,就像是我直接用直式簡單粗暴的解決問題,但也可以選擇她那樣的去善用方法工具,運用腦袋讓自己更輕鬆。看一個人的解題步驟有時候不但能看出他的數學程度,也能看出他的行事風格。

「阿宇,你最近是不是常跟方璟晞聊天啊?」有些人看我忽然開始上課不禁問我。話說大家都把我開始上課歸功於方璟晞,她很快地就被奉為比桔梗跟阿籬的法力更為高超的神人,不費吹灰之力就把我這塊邪惡的四魂之玉淨化了。真是不公平,該被人誇讚的是開始認真的我吧。

「沒啊。就阿斌叫我去問她數學。」我沒多做表示。

「喔,她是長得還可以啦。」我有點不爽,不是因為他們顯然完全沒聽我說話,而是他們那種評估般的語氣。說到方璟晞的外貌,雖然不及其他喜歡化妝的女生那般亮眼,但五官端正,那雙黑眸中的清亮慧黠又是另一種風采。聽課之後,或許是我太聰明吧(喂!),我的成績也就這樣漸漸無奈地好了起來,家人都對我的改變驚訝不已,我莫名拔高的成績在我媽眼中已經成了跟小龍女吃蜂蜜白魚就活下來一樣扯的事了。事實上我的成績已經超過了方璟晞,她本來也就只數學一科特別好,她的數學的確遠超過我,但放在段考除非考特別難不然也不大會這樣反映出來,不過我還是常去問她數學問題。

一次,她在跟我講解直線方程式的時候,我問她斜率的變化以及和平行的關聯,方璟晞先叫我把手和筆放在座標原點然後開始轉,看我轉了半天還是不懂,她一隻手抓住了我的手。

「這邊,轉到這邊就是斜率是負的。」

「阿這邊斜率都是正的。」她的墨瞳直視著我,明明每個人都是黑色眼睛,但她的不同,總感覺能看穿我的內心。

我看著抓住我的那隻手,細膩滑順的觸感讓我不禁有些忸怩。

她好似絲毫沒察覺我的異樣,繼續在我原本畫好的y=2x旁畫了另一條線,告訴我那是y=2x+1,想告訴我那兩條線平行。

但殊不知我只呆呆看著那兩條線,我畫的藍線略顯剛毅,她的紅線則稍微柔和了點,我覺得那線就像兩個人,一路走來互相扶持,相伴走到天涯海角。

「你不覺得這有點像兩個人嗎?」我衝口而出。

「嗯,」她仔細端詳了下,「的確呢,挺像兩個人,不過我不希望那是我們兩個。」

我不解,但方璟晞沒有要說明的意思。

「希望我們能一直當好朋友。」她忽然抱住我。

這……發卡同時附贈友情擁抱嗎?我被她的行為模式搞得有些錯亂。

不過我一直都沒奢望我們會真的有進一步的關係,畢竟我的情感可能對她來說太荒唐,所以也沒有特別傷心。只希望能這樣看著她、當她的朋友,足矣。我那份微不足道的情愫一直都藏在心裡,但她何等睿智通透,可能早就知道了。

或許我對她而言,不過是泛泛之交吧!

時光飛逝,一下就國三了。

會考,我在答案卡上從容地把最後一題的答案塗黑後就開始睡覺。

「大學霸考試考得很是愜意嘛!跟你同考場的人都揚言考完要把你爆打一頓。」方璟晞揶揄我。

「還好,尚可。」我一副欠揍樣。

當時我放下重擔相當輕鬆,挺開心的,絲毫沒注意她美麗的黑瞳劃過一絲擔憂。

成績出來時,我確定自己定能考上想要的學校後便開始去關心別人。本來以為方璟晞定能考上她的志願學校,孰料她大失常,數學大失常。我想安慰她,卻碰了釘子。

「你這種考滿分的人是不會懂的。」她丟下這麼一句話。

「你也不用假惺惺地來問我數學了,反正你都會嘛!」我從不知,她竟會說這種話。

我深深地被這兩句話所刺傷,我努力考了滿分然後擔心她時卻被她這樣說,雖然知道她可能只是難過得變得沒什麼理智,但不得不說我覺得心有點冷。她變得不再和我說話,即使到學期末大家都在玩遊戲狂歡時,我仍能感受到她會下意識避開我。我不知道她是拉不下臉道歉還是真的打算跟我劃清界線。

「保持……距離嗎?」我苦笑。

就這樣,我們一直到畢業都沒再說話,不,畢業後也一樣沒說話。

後來回首想想,或許,變的,一直都只有我。

曾幾何時,我的斜率被她從負的轉成正的。

我的數學已經不需要她教,我們也沒有非談話不可的理由了。

不知不覺,我和她的斜率已經一樣,已經變成了兩條平行線。

倏地,我懂了她那句「不過我不希望那是我們兩個。」。

本以為,平行線是相知相惜、相伴相守到無限,孰料卻是你我互相遙望,卻永遠不再有相交的一天,本期望連繫著兩人的那條名為數學的垂直線也沒再出現。

同為斜率2,我們是注定無法相交的。

徐志摩的詩《偶然》是這麼說的,「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記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裡面帶著一股灑脫、一股悵然,殊不知至少他們相交過,我們這種永不相交怎麼想都更慘吧。

多年後,我在畢業紀念冊的一隅看到背景正好有一條藍線和一條紅線,倏地覺得似曾相識。

「宇恩你怎麼了?」一旁的友人看我臉色不對。

「沒事。」我搖了搖頭。

「那傢伙還是那麼彆扭啊。」我暗忖。藍線和紅線本是平行的,但中間被人硬生生連了起來,一旁只寫了四個字,由於背景顏色的關係不怎麼顯眼,那「我喜歡你」的筆跡柔和秀麗,就如當初那條紅線一般……

傅立葉的樂章|2020|高中職短篇小說|優選

作者 藺博韜

冷色的月光透過小窗,灑進了自習室,少年手中的筆被照的發亮,眼前是旁人眼中艱澀 無比的函數和求解,窗外那樹沙沙作響,手中的筆如疾風掃過每道題目,隨著一頁被狂風肆 虐,便翻開下一頁的「數林」。

修長的身型,英俊的臉龐,臉上常帶著一抹微笑,輕快的腳步,總是夾著一本如實數稠 密的數學書。他的校園生活,不是慢步於走廊思考書中知識,就是在自習室中計算著其中難 題。

葉少秋那飄逸的短髮下,銳利的目光緊盯著每道題目,如同草原上的蒼鷹一般專注,沉 浸在獵食每一道題的喜悅之中。

一如平日的夜晚,他獨自坐在自習室的窗邊,感受著那清風吹拂和月色溫度,靜靜置身 於眼前由數學符號交織而成的世界。

「這些圖形真的有意義嗎?」看著手機的葉少秋不禁如此想到。

「傅立葉變換」,一種將信號於不同場域轉換的方法,用著簡樸而華美的公式,便可將 在時域、空域、頻域之間的訊息相互轉換跳躍:

上方為傅立葉變換連續可積時 的方程式

對照著桌上課本,螢幕上數個旋轉的圈,如野雛菊的形狀,如毛線般的雜亂,竟可轉換 成具有旋律的音符,往往令葉少秋覺得不可思議,其中的種種原理及艱澀的應用題型,已然 困擾了他數個日子。

隨著月影閃動,琴聲透過秋夜冷空傳來了二樓的自習室,那抑揚頓挫的聲音在葉少秋的 耳中聽起來甚是煩躁。

他輕聲闔上了那本煩躁並帶走,悄悄的走出了因為琴音而不再寂靜的自習室,想看看究 竟是誰奏著這擾人的音樂,壞了品書沐風的大好心情。

  走出閱覽室,回望那迷人的寧靜空間,手提著的是滿身的負擔,或許束縛他腳步的不是

書中的正弦餘弦,而是樓上不絕於耳的裊裊琴音,

葉少秋心繫那琴聲的來處,飛快的踏上銀灰階梯,三步併作兩步,步伐快的有如疾風。 才剛登上四樓,便看見琴房透著微光,伴著樂聲逐漸清澈,知琴房內的必是那位彈奏著鋼琴 的閒人,於是,他用力推開……

推開沉重的棕黑大門,重步踏入琴房,溫暖橘黃色燈光照著,乾燥的琴房空空,獨有一 琴、一人,烏黑鋼琴白衣少女奏著,優雅樂章起於鋼琴,向四面八方散出曼妙的波。

美妙聲音,不禁使葉少秋忘了先前的氣憤之情,轉而細聽她彈奏的音樂。

樂章起於輕緩,如涓涓細水流淌山谷;承以輕快,如細雨點點敲擊山林;轉而急驟,如 狂風驟雨衝擊泰山;合於平靜,如雨消雲散日照青山。

悠揚的樂音如天上虹,流瀉在彈琴女子律動的指間;音符在琴鍵上下之間躍動,如戲劇 廳的芭蕾舞者;流暢的旋律如絲絲細線,被編織成一片片七彩布帛,上面是各式音符,因圓 滑音而連接,裝飾音而色彩。

葉少秋的雙耳引領著他的靈魂,靈魂呼喚著他佇足於原地。

突然,一聲如繁星璀璨、如滿天星斗的流星划破了少年的夜空,是那彈琴少女的叮嚀:

  「小心著涼了,你怎麼杵在門邊?」

  葉少秋霎時間慌了神,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才好,只能將棕黑大門輕輕關上,未禁思考

就說了句:

「謝謝,妳的琴聲很好聽。」

那少女聽到後笑著答應:

  「不客氣,這首曲子叫做《月光》,我才練到第一樂章……」

那少女叫傅芩月,話音剛落,她羞澀的耳根發紅,為自己竟跟一個不曾見過面的人講了

這麼多話。

黑色的長髮,清澈的眼眸,臉上總掛著如日燦笑,活潑的腳步,總是攜著一本如雪花碎 型的鋼琴譜。她的校園生活,不是來往於教室思考譜中音律,就是在琴房中彈奏著其中的音 樂。

在色溫為 3000 K的燈光下,在這極高的流明下,這高彩的照度下,一切的一切,都顯 得格外的多彩、分外的明亮。

尤其是鋼琴的白鍵廣闊而明亮,黑鍵嬌小而深邃,就像夕陽下翩翩起舞的白蝴蝶跟黑蝴 蝶,寧靜而優美,隱世而無爭,沉浸在白晝、黑夜交替的剎那,陶醉於不可多得的美好。

葉少秋的心中不知為何多了一些數林以外的生命,有了蟲鳴鳥叫,他也不知這是什麼原 因,只說了一句:

「抱歉,擾了妳彈琴的時光。」

傅芩月回了神,繼續撫著那如空谷幽蘭、月色灑落時的琴調。

葉少秋隨之推開那更加沉重的棕黑大門,靜靜的走出了琴房。

踏著與來程相比稍慢的速率,回到了那個熟悉的自習室窗邊,看著秋夜的冷空,窗外樹 葉聲沙沙翻動,卻沒聽到那月光的溫度。

不知多少個夜晚過去,中秋節的月亮總是特別的圓,空蕩蕩的自習室,少了平日人山人 海的相伴,只剩下葉少秋讀自一人坐在窗邊,伴著數林和筆的談吐聲,佐著滿月時的相思, 品著名為傅立葉變換的樂趣:

上方為傅立葉變換用於時域 的方程式

葉少秋陶醉於「獨坐自習室,解題復長嘯。樹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但這空靈、幽靜的禪意很快便被一道琴聲打破。它化作一個座標,坐落在他心頭的複數 平面上,撥動了接連不斷的正弦、餘弦,本快纏成一條完美絲綢的作品,就這樣……改變了 原有的頻率。

  隨著琴音漸漸的淡去,淡出了葉少秋的耳中,那條絲綢的設計圖逐漸明朗清楚,只是缺了些名為「弦波」的材料,缺了可以讓絲綢邁向終點,離原點偏移的材料,想到這邊,他眉間多了些苦思:

「如果,可以將傅立葉變換比喻成凸透鏡,那麼原訊號就是單色光、導出結果就是多色 光。」

於是,他的臉上也揚起了如日般的燦笑。

若將多個正弦、餘弦,層層疊疊,便可化作一道綺麗的光芒,而這條光芒是連續的、是 可維分的,這條光芒就像白日,由七彩霓虹交織而成,也可以分為七彩霓虹。傅立葉變換, 不只是單向的。

雪白的門被輕輕推開,一個熟悉而陌生的身影出現在了門邊,手提著一本黑色的樂譜, 上面音符如數日前在琴鍵上一樣活潑、輕快。

座位上的葉少秋看見了傅芩月,不禁臉一紅,想開口對她說……

大門旁的傅芩月看見了葉少秋,不禁心一跳,想開口對他說…… 「好久不見,我似乎在琴房見過妳。」

「好久不見,我似乎在琴房見過你。」 兩人明明僅是第二次見面,聲音間卻有莫名的默契:就像親和數,像 220 跟 284,有著不言自明的命運。

就像孿生質數,像 11 跟 13,有著不勝枚舉的巧合。 兩個人待在自習室,聽著那窗外樹葉沙沙訕笑,聽著秋夜涼風吹動窗簾,在這個美妙的

夜空下,滿月給他們青澀的臉上了光,看著彼此,看著另一個青澀的臉龐,對著青春發笑。

「中秋節了,你怎麼還在這裡讀書呢?」傅芩月的一個問題融化了寧靜。

傅芩月踩著輕快的腳步,一步接一步踩著輕快的旋律,如同彈奏著半音的爬升音階,細 膩、不漏掉一絲一毫的細節,連腳步聲都成了一種愉快的旋律,如小步舞曲一般輕巧。

在葉少秋看來,傅芩月身影逐漸靠近。步伐就像費波那契數列越來越快,每一步都參著 前兩步的喜悅,每一步都更強烈的縮短彼此的距離,每一步都更加催促著葉少秋的心跳。

「讀書,是我的樂趣。」葉少秋以一句話掩飾了寂寞和快樂。 講完話,他用手指輕輕點了點書的封面,眨了眨乾澀的雙眼。

一眨眼的時間,傅芩月便來到了葉少秋的座位旁,她眼神掃過了整間空蕩的自習室,然 後問了句:

「那我可以坐你旁邊嗎?」說罷,她撩了一下耳旁的秀髮。

這次,話音落下,換葉少秋紅了耳根,但他仍面不改色的回答。

「可以,我旁邊沒人。」

  於是,傅芩月靜靜的將木製椅子移開,拍了拍桌上的細小灰塵,然後將手上那視作珍寶的樂譜置於鐵灰色的桌上,向葉少秋點頭示了個意,再緩緩的坐在那位耳根發紅的少年身旁。

葉少秋表面上無動於衷,但事實上內心奏起了貝多芬的《歡樂頌》,心中青鳥等比數列 增加,心中的喜悅快要溢出嘴角。

此時,傅芩月偷偷看著葉少秋桌上的數學書,望著那片密密麻麻的符號,她不禁面露困 難的神色,尤其是——任何函數都可以用正弦跟餘弦表示。

正當她看的入神,感覺快要看懂之時,她先前撥上耳梢的髮絲自然而然的垂下,拂過葉 少秋執筆的手,那筆下沙沙聲驟然停頓。

那少年回了神,他轉頭看向少女。 傅芩月充滿疑惑的神情或多或少的使葉少秋問了一個問題: 「這本書有哪邊令妳困惑嗎?」

聽到這句話的傅芩月在心中糾結了一下,不知道是否要說出自己對書中那句話的疑惑, 而自己的表情在近距離被他人看見,無非也是一種五味雜陳的情感,因此心中都被名為「尷 尬」的情感所填滿。

因此,少女不想輕易承認自己的確為此感到困擾,但腦中已充滿音色和旋律的她仍想知 道「數學的美好」,就竟是什麼書令眼前少年感到心曠神怡,於是,她反問了一個簡單的問 題:

「你喜歡數學的什麼地方?」 少年聽到了這個問題,沉默了良久,答:
「很多。」 如果喜歡一件事物還能用三言兩語就講出原因的話,就不是喜歡了。 聽到答案後,傅芩月又問了一個問題: 「請問一下,這個的名字是什麼?」她指了指書上的公式們。 聽到這個問題,葉少秋坦然答到: 「傅立葉變換,很迷人吧。」臉上露出了一抹微笑。

上方為將方波以傅立葉級數表示的方程式

傅芩月不禁為葉少秋對數學純純的浪漫笑了出來,她的笑容在秋日的夜晚是如此的迷人, 也回覆了葉少秋一句:

「你好,我是傅芩月。請問你是?」這是個再平凡不過的開場白。 「妳好,我是葉少秋。」這也是個平凡的回應句。 可是,在這個美麗的中秋夜下,一切的相遇,都顯得不平凡。

中秋節過後,世界披上了一層金黃的枝葉,枝葉紛飛,葉少秋漫步在林間小道,感受著 西風颯颯,感受著空氣的涼爽,感受著書中數字飛舞,感受著季節更迭時的趣味。

突然,一陣狂風驟起,一片橘黃的楓葉遮住了葉少秋的視線,他慢慢將那片楓葉拿下, 看著這個碎形圖案的總和,趣味橫生。

他笑著說:「我又不是牛頓,這片楓葉也不是蘋果。」

葉少秋將那片楓葉至於前方,多希望這片樹葉也可以帶給他一點靈感,或一點巧合,不

然這片楓葉有什麼用呢?

他將楓葉緩緩移開,偶然或是必然,那個熟悉的身影路過了他的旁邊,是傅芩月,她愉 快的笑容,沐浴在秋日的氛圍下,如朝陽一般溫暖了四周環境,還加熱了葉少秋的心。

兩個人在這片涼爽的秋季中相遇,互相問了個好:「好久不見。」雖然,並非許久未見, 但他們兩人的生活往往不會相遇,一個人在自習室,另一個人在琴房,兩人之間的距離,偶 爾才會縮短。

「我要去自習室讀書,那妳呢?」葉少秋說道。

「去琴房練琴。」傅芩月靦腆的笑著。

「真巧,我們順路。」少年的臉如楓葉紅了。

於是兩人並肩而行,一路上二人有說有笑,雖夾雜著不少害羞,聊著楓葉碎形,聊著月 光奏鳴,聊著一些生活中的點點滴滴。

「第一次見面時的《月光》,練完第二樂章了。」少女笑的開朗極了。 那首曲子在葉少秋心中仍難以忘懷。 而葉少秋在傅芩月心中也難以忘懷……

一如往昔的夜晚,葉少秋又獨自坐在自習室的窗邊,感受著清風吹拂和月色溫度,靜靜 置身於眼前由數學符號交織而成的世界。

「數學跟她,怎麼都那麼難弄懂?」看著書本的他如此思索。

倏忽間,一個婀娜多姿的身影走了進來,是傅芩月。

不過,她今天沒有拿著一本樂譜,僅帶著一張橘黃色紙條,她悄悄的走到了在思索數學 的葉少秋身旁,無聲無息的將那張紙條留下,留在了少年位置的書桌上。

但是,太過專心的葉少秋沒有注意到那張紙條的出現,直到他解出了一道題後才發現。

那張紙條上面僅僅寫著三個字、一個箭頭、跟數個如野雛菊般的圖形,而上面那三個大 字是「傅立葉」。

看到這三個字,葉少秋便意識到這是個傅立葉逆變換使用的時機,他數著圖形上面的凸起與陷落,希望能看出些端倪。

上方為傅立葉逆變換的方程式

他不禁聯想到,原來這是一連串的圖形,進行傅立葉逆變換後,發現得到的旋律跟兩個 月前聽到的《月光》中的第三樂章最後一小節完全一致。

樓上鋼琴聲再度奏起,那抑揚頓挫的樂音促使著葉少秋離開了自習室,他的腳步飛快, 踏過銀灰色的階梯,一登上四樓,就看見熟悉的位置仍是琴房,而裡面透出的聲音讓他知道 彈琴的人仍是傅芩月。

葉少秋再度推開那個沉重的棕黑大門,映入眼中的是那白衣女子,進入耳中的是美妙的 琴音,第一樂章跟第二樂章已經演奏完了,來到第三樂章,那激昂的快板,有著止不住的情 緒如力量。

但是,隨著音樂將要歇止,那旋律逐漸放慢,越來越慢。在最後一個疊音即將落下之時, 傅芩月收起了右手,霎時間,葉少秋將右手放了上去,彈出了那個由傅立葉逆變換得到的疊音。

傅芩月笑了,奏完這曲月光,她揚起陽光燦爛般的笑臉對葉少秋說:

「你要跟我彈琴嗎?」

數的征途|2020|高中職短篇小說|銅獎

作者 周昀蓉

在遙遠未知的地方,有一個叫做麥什麥提克斯的王國――由於名稱實在太長,經常被簡 稱為麥什。

然而,向來無憂無患的麥什王國,如今卻碰上一件難題。國王苦惱得睡不著覺,決定在 全國上下頒布公告,徵求有志者入宮。

幾天後,一名年輕男子出現在宮殿大門前。 「我的名字是迪伊,我應國王的徵召而來。」 他往城垛上喊道。

國王得到侍衛的通報,高興極了,帶著迪伊來到宮殿中庭。這個花園為紀念麥什王國的 歷代先王而建,由國王的獨生女,熱愛數學的希帕提亞公主親自設計。沿著走道兩旁精心種 植了以一、一、二、三、五、八、十三、二一……數目排列的畢氏樹――這個樹種最大的好 處是:每棵小樹苗一開始都只是個L × L × L的正方形,只要樹與樹之間留好6L的間隙,就永 遠不用擔心枝條彼此交錯的問題了!

兩人在沉默中並肩走了幾步,只聽國王緩緩開口道出難題所在: 「我的獨生女,美麗的希帕提亞公主,三天前失蹤了,至今音訊全無。」 年邁的國王眼睛濕潤,臉頰上滑下一滴晶瑩的淚珠,落入蓬鬆的白鬍裡。 迪伊思索了片刻道:「您希望我能找到她,陛下?」

國王點點頭。
「您覺得,她是自己離開,還是被挾持的?」
國王沉思了一會兒。 「就衛兵所說,公主失蹤前的最後位置是在她自己的臥房裡,但

那裡並沒有任何打鬥掙扎的痕跡,反而一切都整整齊齊……」 「親衛隊已經搜遍全城。恐怕……公主已經離開都城了。」 「我了解了。我會找到她的,您放心吧。」

該從何尋起?

離開宮殿後,迪伊漫無目的的在市街上遊晃,留意著所有市井小民的交談,興許會有些 有用的線索。

離開都城並不是件容易的事。這座城市建於沙漠中的一小片綠洲,四周方圓百里都被茫 茫沙海環繞,危機四伏,也很容易迷路。只有有經驗的商隊或像迪伊自己這樣的探索家知道 如何安全橫越沙漠。

說到商隊……

迪伊頓了下,反應過來,匆匆跑向不遠處的一棟建築物,上頭的招牌寫著「商隊管理 處」。所有進出城市的商隊活動都必須經過這裡的登記手續。

「嗯……三天前離開城市的商隊,是吧?讓我找找……」管理員是個戴著細框眼鏡的老 頭,頭髮禿了大半。他從一旁的架上拿下一本厚厚的紀錄冊,一頁頁開始翻找。

「啊哈!在這兒!所有這個月進出城市的商隊都在這上頭。三天前嘛……似乎只有一筆 資料呢。」

他把眼鏡湊近紙張,細瘦的手指滑過一行行筆跡,最後停在接近底部的位置。 「有趣,真是太有趣了!」他輕呼一聲,眼睛亮了起來。 「怎麼了?」迪伊接過本子,好奇地問道。 「兩百八十四頁,第兩百二十筆紀錄,呵呵,真是太巧了,太巧了!」老頭咯咯笑了起來,灰白色的稀疏鬍鬚微微顫抖著。

「284 和 220?這是……畢達哥拉斯先王所提出的,親和數?」 迪伊湊近了看。

「沒錯。這兩個數,彼此的全部正因數之和,扣掉自身,正好與另一方相等。看來你小子也頗有研究呢!先王還曾經說過:『朋友是你靈魂的倩影,要像 220 與 284 一樣親密。』」

「好啦!回到正題,你要找的是拉罕商隊。他們三天前剛離城,這裡的紀錄顯示,他們 的目的地是東方,臨川城,要把一批香料運送到當地的港口。」

臨川城?
迪伊腦中閃過一點想法。 他謝過管理員,順道向他借了匹平時用來送信的快馬,馳騁而去。

離開都城的第二天晚上,迪伊就碰上了沙漠中常見的麻煩――強盜。

這些大盜專搶滿載貨物的商隊,運氣不佳的旅行者偶爾也會撞進他們的活動範圍。運氣 不佳,比如此時雙眼被矇,倒掛綁在帳篷樑柱上的迪伊。

「嘖,這小子,身上什麼值錢東西也沒有,只有一小袋錢幣和身上的衣服。那匹馬倒能 賣個不錯的價錢。」只聽一個強盜嫌棄的說著,從有點模糊的金屬敲擊聲來看,應該就握著 迪伊的錢袋。

短暫的沉默後,迪伊感覺到他的蒙眼布被粗暴的扯了下來。 「你!帶著這點可憐的行囊在沙漠裡做些什麼?」一個低沉的聲音嘶吼。 迪伊眨眨眼適應光線,因為腦充血還頭暈著。 「我,我是個探險家!」 問話的人哼了一聲。「一個愚蠢的探險家,顯然。」 「放我走!」迪伊不悅地叫著。

這時,帳篷外傳來粗魯的爭吵聲。 「哎呀,管他的呢!一次賣完不就得了!」 「你傻呀,要我說,一半一半最好!」

「憑什麼聽你的!」
「#%*#@%……!」 問話的人似乎是他們的頭領,抬起頭往帳篷外一吼:「吵什麼!」 空氣立即安靜下來。不久,一個小嘍囉畏畏縮縮地彎腰進來,報告道:「首領,是貨物

的問題……」 「有事快說!」

「是這樣的,咱們這批香料不是要運到都城和遠山城去賣嘛,但就市場上的價格,單批 三十公斤時以每公斤一百塊金幣計價,每多一公斤就少三塊金幣,少一公斤就多三塊金幣。 但我們這次貨有足足八十公斤,大夥拿不定主意怎麼分成兩批呢。」

首領擰眉思考,卻聽身後迪伊歡快地說:「這簡單。你們放我下來,我就告訴你們最佳 分法。」

「我們先假設第一批有30 + x 公斤,這樣每公斤為 100 − 3x 金幣;
剩下 50 − x 公斤為第二批,每公斤為 100 − 3(20 − x) = 40 + 3x 金幣。」


迪伊在沙地上比劃著。
「如此一來,總價格就是(30 + x)(100 − 3x) + (50 − x)(40 + 3x)
= −6(x − 10)2 + 5600。兩批各 40 公斤是最划算的。」 一群圍在他身邊的強盜驚奇地睜大眼睛。 迪伊又笑了笑。「其實,不論原本的貨物量多寡,對半分成兩堆永遠都是最划算的。」 「何以見得?」
「假設原本有A公斤的貨物好了。這樣一來,總價格可以表示為 (30+x)(100−3x)+(A−30−x)[100−3(A−60−x)],相當於兩批貨物分別為

迪伊埋頭振筆疾書,再抬起頭來,圍繞著他是一幫莽漢們佩服的神情。

作為報答,強盜們決定放迪伊自由。天色漸暗,強盜們熱情地邀請迪伊留下共度夜晚,

但他婉言推辭了,說是急事在身,耽擱不得。 遠方的夕陽漸漸落下,把金黃的沙子映成橘紅色。迪伊向強盜們揮揮手,跨上馬背,奔馳而去。

商隊行進肯定是會走走停停,但迪伊接下來晝夜不停地在馬背上奔馳了三天三夜,竟然 趕在與商隊差不多時間抵達臨川城。

「呼……這城市可真大……」 他牽著馬來到一處旅店。旅店這種地方,人多繁雜,打探消息再好不過。 旅店內大部分空間昏暗,除了中央的環形吧檯,沐浴在圓拱天窗灑落的陽光下。 迪伊鎖定目標,逕自閃過穿梭的人群,朝吧檯走去。 酒保向來是各城鎮的八卦中心。來來往往的旅客聚集在此,各種八卦傳聞無一逃過酒保

敏銳的雙耳。
他靠在吧檯邊,身子微微向前傾,手肘撐在檯面上。
「先生?需要點什麼嗎?」 「我在找人。一個年輕女子,金髮,差不多這麼高。」迪伊用手在空中畫了道線。 「我有什麼義務提供您訊息?」
很好。他知道一點事情。只要讓他開口就成。 迪伊又往前傾了一些,臉上掛著高深莫測的微笑,壓低聲音道:「你膽敢違背國王的旨意?」
酒保有點退縮,不確定地打量著迪伊。 迪伊已經從吧檯邊退開,站在約半步遠的距離,雙手負在身後,下巴微微仰起,眼神直

視酒保的眼睛,散發出一股不容侵犯的氣息。 酒保決定,他冒不起真的得罪一位高位人士的風險。 「幾個小時前,有這麼一位女子獨身前來投宿。名字是菈薇。十六號房。」 迪伊點點頭,拋給他一枚金幣。 「謝謝你的配合。」

迪伊上了樓,來到酒保所說的十六號房,輕輕叩門。幾秒後,一個披著斗篷戴著兜帽的 人拉開了門,兜帽下隱隱露出一綹金絲。

迪伊微微一笑,禮貌的鞠了一躬。「菈薇小姐。或著我該說,希帕提亞公主殿下?」 「我不認識你。」女子嗓音中的警戒感再明顯不過。 「是的。但我相信我們有著一些……共同點。」
「喔?」

「我猜您也是要去帕索山的吧?」
「你怎麼――」 「您不是唯一聽到傳聞的人。臨川城是距離帕索山最近的城鎮,任何想前往那裡的人都得先在城鎮裡補給物資。」迪伊聳了聳肩。 希帕提亞似乎放鬆了點,但還是懷疑地盯著他看。 「前往帕索山的路途危險重重。若您不介意的話……可否讓我一同前往?」 希帕提亞陷入了思考,似乎在糾結些什麼。 「您的父親。他很擔心您的安危。」 片刻後,她重新開口:「好。還有,請叫我希帕提亞。」 迪伊伸出一隻手,被希帕提亞回握。「迪伊。」

兩天後,迪伊和希帕提亞離開臨川城,討論接下來的行程。 兩人在城外郊區,各自的馬匹栓在樹上,藉著樹蔭乘涼。 希帕提亞把一張地圖攤在地上。「從臨川城到帕索山,前半段路程都是平原,不會是太

大問題。但在這裡……」她指了指地圖上一個標著紅色三角形的地方。「帕索山位在塢督山 脈深處,進入塢督山脈的唯一入口便是這座峽谷。但那裡向來以作為一處強盜大本營而惡 昭彰……」

迪伊看見她皺起眉頭,笑了笑。「啊,強盜的事,我倒有點辦法。」
「怎麼說?」 「這個嘛,來臨川城的路上,遇上了一些,嗯,朋友。總之放心吧。那些強盜不會為難我們的。」迪伊轉身走到馬匹身邊,蹲下身解開繩索。 希帕提亞嘆口氣,把地圖重新捲起收好。 「希望能如你所說。」

一路上的旅途倒是比想像中順利,似乎這無邊無際的平原上就沒有其他旅人。幾天後, 兩人來到峽谷入口處。

「你真的確定強盜不會找我們麻煩?」希帕提亞騎在馬背上,緊張地環顧四周。峽谷底 部寬約五六公尺,兩旁崎嶇的山壁浮現一層層石紋,是遠古以前河水沖刷留下的痕跡。

「相信我。」迪伊自信滿滿地回答。

兩人剛拐過一個彎,就見四五個手持彎刀的大漢擋在狹窄的道路前,困住前進的方向。 背後也傳來一點聲響,幾個手持弓箭的蒙面人從石壁跳下,拉開弓弦。

「陌生人,你們這是自投羅網。首領會很高興把你們的頭顱加入收藏品中。」 「告訴他,我有拉薩姆的祝福。」
「你要如何證明?」 迪伊舉起右手。從食指垂下,緊貼掌心的,是一枚用紅繩繫住、黑色六邊形、有著刻紋的石頭。
「這是他的信物。」 幾個強盜面面相覷。拉薩姆是他們首領的胞弟,兩組人馬雖不常往來倒也維持著不錯的關係。持有拉撒姆信物的人會被視為兄弟倆的朋友,擁有自由進出領地的權限。就他們所 知,拉撒姆極少、幾乎從來沒有給過陌生人他的信物。

「你怎麼得到信物的?」強盜懷疑地問道,但放下了刀。 迪伊聳肩:「我幫了他一點小忙。」 空氣安靜了幾秒。在為首的強盜示意下,擋住去路的大漢們往兩旁退開,讓出道路。 「很抱歉。你們可以通過了。」

「謝謝。」

希帕提亞悄聲問迪伊:「你幫了那強盜什麼忙?足以讓他對你如此信任?」她聽上去很 好奇。

迪伊嘿嘿一笑。 「這個嘛,數學的魔力,無人不被折服。」 希帕提亞愣了下,也笑出聲。

果然,再也沒有強盜阻攔,迪伊和希帕提亞暢行無阻地通過了峽谷,一路來帕索山山腳 下。在一條小徑的入口處,立著一塊牌子和一張地圖:

「我們得找到通往火山內部的入口。」迪伊研究著地圖說,腦中照著式子建構出大略的 模型。

「上山吧。時間不多了。」

上山的路安靜的出奇,近乎詭異。一路上,除了兩人的腳步聲,什麼聲音也沒有;除了 偶爾經過幾棵枯樹,全然沒有生命跡象。

夜色很快就要降臨了。

「我們得在天黑前找到棲身的地方。」希帕提亞指出。迪伊點點頭,指著前方:「前面 似乎有個山洞。」

希帕提亞看過去,突然驚呼一聲。只見一隻大型禽鳥朝他們飛撲而來,拍動翅膀的同時 幾根黑色羽毛掉落下來。

兩人連忙低頭閃避,以為危機已過,才剛抬起頭就見一大群體型較小的黑羽鳥從山洞中 振翅而出,黑壓壓一片,在上空盤旋,發出此起彼落的嘎嘎聲。

「看來那個山洞會是個糟糕的選擇!」迪伊喊著。

然而,就在這時,烏雲密布的天空開始降下雨來,起初只是小雨滴,滴答滴答打在石地 上,很快卻變成了傾盆大雨,沉重密集的雨點打在兩人身上,浸溼了衣物。

希帕提亞打了個冷顫,裹緊斗篷――雖然並沒有什麼用。她咬著牙說:「我想沒有其他 選擇了!」

迪伊皺著眉,幫著希帕提亞在濕滑的石地上站穩,一步步往山洞走去。 兩人不敢太深入未知的山洞內部,在接近洞口處靠牆歇息。 「等等,你有看見嗎?」迪伊突然坐直身體,往山洞內望去。 希帕提亞搖搖頭。「怎麼了?」

迪伊遲疑的抓了抓頭。「剛才好像有一點火光,投影在石牆上……也許是我看錯了吧。」

希帕提亞站了起來。「不。我也看見了。而且越來越亮了,像是在吸引人過去……」她大膽地往內走去,腳步很輕很慢。 迪伊不放心她,也跟在後頭。兩人沿著低矮的隧道走了幾分鐘,來到一個寬闊挑高的大廳。環繞大廳的牆上刻滿密密麻麻的數字,閃著微弱的紫光,不斷變動著。 一個瘦高的人影佇立於大廳中央,背對入口。他的穿著看上去曾經是華麗的,只是蒙上了一層暗沉的灰,一切顏色似乎每分每秒都漸漸黯淡。 「啊。終於,在這麼久以後……」他低語,聲音聽上去是如此滄桑、疲憊。 迪伊和希帕提亞小心翼翼地上前走去。 老人轉過身來。迪伊一見到他的面龐,瞬間瞪大了眼睛。 「是……是你?這,這是……」 他們面前的老者,正是幾天前迪伊在商隊管理處見到的老頭,只不過他現在似乎更……衰老。 「啊,迪伊,孩子。真高興見到你。當然,還有遠近馳名的公主殿下。」他垂首致意。 「您好。」希帕提亞禮貌地回禮。

「我的時間不多了。啊,時間,曾經是如此美妙。曾經,在這個只有數字的國度裡,它 影響不到我們……」

「您們?您是說,還有其他,像您一樣的人?」

「是的,我美麗的妻子,和一雙兒女。」老人的眼中浮現一抹哀傷。「但現在,只剩下 我獨自一人守護這裡。」

「發生了什麼事?」希帕提亞小心地問道。

「這是一個只有數字的國度。」老人又重複了一次。「我們是維持平衡的守護者。我, 米納斯,代表減;我的妻子,安,是加的象徵;雙胞胎摩提玻和荻芬是不斷抗衡的乘與 除。」

「我和安彼此制衡、互補,正如我們的孩子一樣。但平衡終歸被打破。摩提玻和荻芬的 力量哲漸成長的同時變得越來越不穩定。安和我害怕他們的纏鬥終將吞噬掉這整個地方,不 得已,將兩者同時消滅。」

迪伊和希帕提亞默默聽著,感受到米納斯語中揮之不去的哀傷與疲憊。 「然而,失去孩子對於安來說,太痛苦了。她再也無法承受,一年前逝去了……」 米納斯直視他們的雙眼。「隨著安的逝去,只剩下我守護這個地方。但我是減的力量,一點一滴,整個國度在逐漸消亡。時日不多了。到達某個極限時,整座山峰都將崩塌。」 「所以我放出了傳聞,尋找可以將知識傳承下去的繼承人。你們回應了召喚。現在,你們必須證明擁有這般能力。」 「永別了,迪伊,希帕提亞。不論你們是否成功,這都將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不等兩人開口說些什麼,米納斯手一揮,大廳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懸浮在空中的寬闊平台。往下望,橘紅色的岩漿池不斷冒著泡,照亮了漆黑的空間。 迪伊和希帕提亞眨了眨眼,對於突如其來的變化感到訝異。

平台中央放著一只不大的箱子和一塊薄鐵盤。希帕提亞蹲下身,朗誦出鐵盤上的文字:「此乃一整係數多項式,將七與一大於七之整數代入,得七十七與八十五。此解即為寶 盒之鑰。」

「代入 7 得 77,代入一比 7 大的數得 85……」迪伊來回踱步,擰眉思考。 「如果再假設一個多項式呢?」希帕提亞思索一番後說道。 「喔?」迪伊停下腳步,露出好奇的表情。 希帕提亞從行囊裡抽出紙筆,寫道:

迪伊盯著這行字,恍然大悟,接過筆完成式子:

兩人交換一抹興奮的微笑,匆匆趕到寶盒邊。只見寶盒側邊有著四個長方形,分別附著

一個可移動的卡榫:

「這是……」 「二進制!一定是的!1410=11102―」 希帕提亞伸手撥弄了幾塊卡榫,變成:

最後一塊卡榫就位時,只聽「喀!」一聲,寶盒的蓋子被打了開來。

裡頭是一個卷軸。迪伊剛要伸手去拿,突然一陣天搖地晃,差點沒站穩腳步跌入岩漿, 所幸希帕提亞及時拉住他。

「地震!」

「不只……這整個地方都要坍塌了!記得米納斯說的嗎?」希帕提亞叫道。「快!拿了 卷軸,趕緊離開這!」

迪伊衝過去把卷軸拾起,塞給了希帕提亞。兩人張望四周,從平台延伸出去,有一條路 通往一個像是出口的門,兩人跌跌撞撞衝了過去,一路通往原先的洞穴。米納斯及他的大 廳,都彷彿從未存在。但希帕提亞和迪伊想不了這麼多,他們必須趕緊離開這。

下山的一路並不平穩,地面不斷晃動,不時有碎石滾落。黑羽鳥早已四散而去。 眼看快到山腳,兩人長舒一口氣,停下來猛烈地喘著粗氣。 「小心!」迪伊突然大喊,用力推了希帕提亞一把。 他只來得及這麼做,然後碎石雨傾盆而下,將他徹底掩埋,失去意識。

等迪伊再次睜開雙眼,他發覺自己身處一個過分乾淨的房間裡,躺在潔白的被單上,身 上各處都有白布包紮。緩緩轉過頭,一個金色長髮披散的女子站在床邊,背對著他。聽到聲響,她轉過身來, 衝他微微一笑。

「你醒了。謝謝你……不然我不可能安全回來。」 迪伊也回以微笑,坐起身。「那個……卷軸呢?」 希帕提亞把卷軸遞給他。 卷軸上只有一行簡單的文字:

迪伊立刻懂了。
希帕提亞眼中閃過一絲光亮。「數學,真是世界上最美麗的語言了。」 「可不是嗎。」迪伊也笑了。他瞥見床頭躺著一支筆,靈光一閃,拿了過來在卷軸背面寫下:

「那是什麼:」希帕提亞好奇地問道。

迪伊把卷軸還給她,臉上是大大的微笑:「禮物。」

等妳,等兩點交會的那一天|2020|高中職短篇小說|銀獎

作者 趙蓁妤

等妳,等兩點交會的那一天

「歡迎光臨!有空位都可以坐喔!」我是這間咖啡店 – 「一杯咖啡的悠閒」的工讀生。「不過,老爺爺,您還真是每天都準時地來報到呢!」剛進門的是位看起來大約七十歲的老先生,此時的他微笑著點點頭。「老樣子嗎?」我問道,手卻已經預料到答案地開始動作。老爺爺又點點頭,坐到了他在窗邊的老位子。

現在是早上九點。繁忙的人們,在與時間上演追逐賽的同時,也會以高速略過這間位於巷弄中的僻靜又充滿歷史的咖啡店,而這也是為什麼現在店內只有我和老爺爺兩人。我熟練的沖泡著黑咖啡,並深吸一口氣,沈浸在充滿手磨咖啡豆香的靜謐早晨中。

「老爺爺,這是你的咖啡。」我將沖泡好的咖啡端到他面前,並看到了放在桌上的書。「今天要讀的是什麼書啊?」我一邊問著,一邊坐到老爺爺對面的位子上,非常習以為常地。在我開始在這裡打工的更早以前,老爺爺就已經是每天固定會來報到的常客了。經過在這裡打工的一年,老爺爺本來看似不好親近,在我心中的地位已經變成一位有智慧的慈祥長者了。我也因為長時間的相處而了解到老爺爺的不擅言詞,才是使他看起來不好親近的最大原因。但是與他熟識的人都知道,他的人生哲理、笑容及傾聽,是多麼的溫暖。了解到這些後,每天,我都會從身為退休數學教授的老爺爺這聽到不一樣的數學知識 ;每天,我都會聽到各種充滿人情冷暖的故事。不過,不得不說,我最期待的其實是老爺爺自己的故事,而這也跟他每天在這報到的原因有關。

         「今天的是《看透函數》。」老爺爺以他略帶沙啞的嗓音說到,頓了一下等待我理解,接著解釋道,「函數可是分成好幾種呢!圖形也是充滿變化,真正研究起來就會發現其中奧秘及有趣。」一如往常地,只要一牽扯到數學,老爺爺便像換了個人似的,侃侃而談起來。「我一直很喜歡函數,因爲它充滿著各種可能性。領導項、常數項或是其中的任何數字一旦換了,函數便是一個全新的樣貌了。比如二次函數,隨著領導項的正與負,同樣是y值變大,一個的線上兩點越來越近,終止於最高點;另一個的線上兩點則是相反,朝上延展,離彼此越來越遠。」語畢,他凝視著窗外,喃喃自語道,「也許,我和她,便是像這樣吧……,漸行漸遠,終究沒有交集。」我不語,看著老爺爺陷入回憶之中。

         「其實我很常想,每天坐在這邊等著失聯已久的人到底有沒有意義?」老爺爺緩緩地開口。沒錯,他每天準時地來到咖啡店,真正的原因是在等某個人。「可是,我是多麼的想見到她。」老爺爺內心的渴望溢於言表。「然而這個習慣都持續這麼久了,但其實我也只是毫無依據地一直來到以前常與她見面的地方…..。而她依舊是毫無音訊,或許,已經忘了我也說不定?」他嘆了口氣,而窗外那似乎不解人意的陽光,依舊暖暖地照耀著大地。我看著老爺爺充滿皺紋、飽經風霜的臉龐,小心翼翼地開了口,「為什麼你們會失去聯繫呢?」雖然認識老爺爺已久,卻從沒聽他講過關於那個人的故事,僅知道有這麼一個人存在。他啜飲了一口黑咖啡,說道,「當年,我為了出國進修,離開了家鄉。當時的科技並不像現在這樣的發達…… 我天真地認為,反正去也不會去太久,知道大家的地址便也足夠了。就大多數人的部分來說確實是,但是,她搬家了……一直到現在我都沒有再見到她。」此時一聲鳥鳴劃破了空氣的寧靜,宣告著春天的來臨。而窗外的世界看起來是那麼的平靜、和諧。相較於外頭剛甦醒的萬物,老爺爺的臉上卻是冬日景象一般的黯淡無光。

         「她是…..?」我問道,抵擋不住滿滿的好奇心。「她可以說是我這輩子…..最記掛的人….。至今,我都沒有忘記她 – 每分每秒,我都想著要再見她一面。」老爺爺再提起昔日情人時的表情似乎點亮了一些,大概是想起了與她度過的美好回憶吧。「就像48和75這兩個數字一樣,以不可思議的兩者因數和相等,締造了如此緣分,成為了『婚約數』- 一個多麼好聽的名字啊。在我心中,我和她就像是這樣的存在。」

我看著老爺爺,縱使已經滿頭白髮、臉上佈滿了皺紋,在提到他最重要的人時,臉上那溫柔的笑是無法形容的幸福。我對於老爺爺的過去越發感到好奇,卻又不好意思開口而欲言又止,老爺爺似乎看出來了,但店門打開的聲音使得我只好轉身去招呼客人。在忙著接待客人的時候,我瞥見老爺爺起身準備離去。此時他的視線與我對上,那意味深長的眼神似乎在告訴著我什麼。隨後,他便乘著夕陽離開了咖啡廳。

送走了所有的客人,店內再度恢復安靜,我才上前去整理老爺爺的咖啡杯。但在那熟悉的座位上,除了咖啡杯,還有一本黑色皮革封面的本子,應該是他留下的。當我正盤算著隔天要還給老爺爺時,他臨走前那意味深長的眼神驅使我打開了本子。透過第一頁的內容我得知,這是老爺爺的日記本。我輕輕打開那本日記,書頁的脆弱讓人覺得似乎會一撕就破,泛黃的頁面上有著老爺爺的字跡。我找到當時的日記內容,看到了與老婆婆有關的紀錄。

我隨手翻到了一頁:

「1970.10.01『數學家實際上是一個著迷者,不迷就沒有數學。』—諾瓦利斯。

今天在書上看到這段話,不得不贊同一下。確實啊,數學是一旦產生興趣便會

徹底陷進去的東西,而且滿腦子都會是各種題目或定理。我想這也是為什麼我

會想出國吧,如此一來就可以完全沈浸在數學的世界中了。

她今天也一如往常地來問我解題的方法,題目是跟函數有關的。教著教著我突然想到一個很特別的函數圖形,叫做『皮亞諾曲線』。這是一條能夠填滿正方形的曲線,在我看來,它是一個充滿空間的圖樣。我把這個圖形畫給她看,她告訴我,這就是我出國後所能得到的 – 能夠使我的人生更加充實。得到了她的支持,我很高興,所以在今天就把申請表給寄出去了。」

我翻到幾頁之後,繼續閱讀著。

「1971.03.23『生命只為兩件事,發展數學與教授數學』 —-普爾森。

申請通過了!我在不久的將來就可以去盡情的鑽研數學了。我也告訴她這個消

息,她雖然看起來很為我感到開心,我卻聽出她話裡的不捨。何止是她呢,我

也很捨不得離開這熟悉的一切。於是我給了她一個擁抱,並告訴她要等我回

來,我不會去太久的。」

我的手指拂過頁面,尋找著出國當時的紀錄。我想,老爺爺如此執著地等待著老婆婆的心,或許能從日記中找到答案。

「1971.05.20『我的成功只依賴兩條。 一條是毫不動搖地堅持到底; 一條是用手把腦子裡想出的圖形一絲不差地製造出來。』—-蒙。

就是今天了,出國進修的日子。在離開前,我和所有人進行了道別,最難受的部分便是她了吧。我可以感受到她強忍著的眼淚,大概是為了在這樣值得祝賀的日子裡,不參雜太多悲傷吧。臨走前,她對我說,『還記得你之前教過我的『皮亞諾曲線』嗎?我希望能和你做個約定。』我點點頭,而她繼續說道,『我希望在你那如皮亞諾曲線,將會被數學填滿的未來中,能夠容得下我。請記得我。』這句話讓我非常感動,從這刻起,函數便對我有著某種深刻的意義。」

僅僅是翻閱完這幾篇日記,我想我能理解老爺爺每天不屈不撓的來咖啡廳報到的原因了。因為與她之間有著如此的回憶及約定,老爺爺應該是不想違背當初的承諾,同時也很想見到她。而他很常看的<<看透函數>>,也許就是因為那皮亞諾曲線吧。藉由與她之間特別的回憶,想要以自己熱愛的數學,永遠記著她。

隔天,老爺爺再度來到了店裡。在為他送上咖啡的同時,我將那本日記還給他。他輕輕地翻開,回味著過去所記錄下的回憶。也或許是因為想起的回憶十分美好,而讓老爺爺正在興頭上,他開口提了一個從來沒有聽他說過的部分,「其實,我與她之間有個定情物。」說著這句話的同時,他羞赧的表情,讓我覺得在這個老爺爺的面孔之下,當初那個天真的年輕人仍然藏在他內心深處。「是什麼樣的定情物呢?」我問著,而他將掛在胸前,但我一直沒注意到的項鍊解下來,小心翼翼的將它放在桌上,輕巧的放置及怕傷到它的心情,都可以看出這個定情物是多麼的重要。

         「這是我在離別前夕送給她的,而我自己也有一個一樣的。」老爺爺喝了幾口咖啡,又繼續說道,「當時的我,對數學充滿了無限的熱忱,喜歡數學到連我送給她的這個定情物都是跟數學有關的。」於是我拿起項鍊,仔細的端詳著。這是條簡單的項鍊。銀色的鏈子,儘管經過了多年的歲月,因為保存得很好而只有一點點磨損。整條項鍊除了銀色鏈子,就只有在最前端的一個未知符號,想必就是老爺爺所指的與數學相關了。

「這個是什麼?」我問道。「這個符號叫做『存在唯一』。」看著我一臉茫然,老爺爺微微一笑,說,「它寫起來是這樣。」他拿出筆記本,寫了一個「∃!」。接著繼續說,「它在數學上的意思是 『既存在且唯一』,也就是正好一個。 雖然是應用在數學上,但對於喜愛數學的我來說,符號可以傳達我想說的話,畢竟有時要傳遞自己的情感可能會有些不好意思。『存在唯一』的這個符號,我覺得可以傳達『妳是我存在的唯一』。而我也希望,自己能夠成為她的唯一。」

         這大概是老爺爺這麼久以來,說過最多心裡話的一次。

         老爺爺沈默著,我想開口說些什麼,話到嘴邊卻又吞了回去。他拿起了咖啡,又喝著說道,「雖然定情物我保管得好好的,但在各種因素所組合出的現狀態中,我又有多少機率能再次見到她呢?」我依舊是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今天特別感傷的老爺爺。「也許,在不久的以後,我就會放棄等她了吧,等終於夢醒的那時。」他放下已經空了的咖啡杯,隨著那咖啡杯觸碰到桌面的清脆一聲,向我告別,離開了這間店。

         接下來的幾天,老爺爺依舊準時出現,看來是還放不下心中的牽掛。但不同於以往溫和的神情,這幾天,停駐在他臉上的,是哀傷。

         某一天,是個風和日麗的日子。此時的老爺爺正坐在店內,手中讀著的還是那本<<看透函數>>。在這寧靜的平日早晨,理當不會有其他客人的,店門卻被推開了。進來的是一對老夫妻。丈夫四處張望著,或許是對店內復古的裝潢感到新奇。妻子卻只是跟著她的丈夫,慢慢走到店內另一角的位子就座。我上前要遞上菜單,妻子卻開口說道,「請給我一杯黑咖啡。你們的咖啡可以選擇手磨的對吧?」「啊,是的。」我瞄了一眼坐在窗邊喝著手磨黑咖啡的老爺爺,「或許您來過嗎?」對於如此熟練的行為,我感到好奇,於是便問道。「是啊,我曾來過,很多年以前。」老婆婆回道。

         此時店內只有我、老爺爺以及那對夫妻。在這小小的咖啡店裡,四個人各做各的事,僅那對夫妻偶爾會低聲交談而已。但坐在窗邊的老爺爺,書雖攤在桌上,眼神卻望著坐在店內另一處的老婆婆。她似乎沒有發覺老爺爺正望著自己,繼續享用著餐點,並與她的丈夫交談著。另一邊的老爺爺在凝視了片刻後,低下了頭,露出了帶著哀傷的微笑。

         那對夫妻用完了餐,那時陽光也已經不那麼刺眼,他們起身準備離開。老婆婆環視四周,好像要把這場景刻畫在腦中一樣。她看到了老爺爺,以及他頸項上反射著陽光的項鍊。這使老婆婆停下腳步,愣在了原地,我聽到她的丈夫問道,「怎麼了嗎?」老婆婆回過神來,回答道,「不,沒事,我們走吧。」把門拉開,離去。

         然而,我看到了老婆婆臨走前掛在臉上的微笑,和老爺爺臉上的微笑一樣,都透露出淡淡的哀傷。

         店門關上,店內再次恢復寂靜無聲。我看到老爺爺已經空了的咖啡杯,上前要替他收走。「我應該不會再來了。」他突如其來的發言讓我停下了動作,「…..為什麼?」「你剛剛不也看到了嗎?」又是一樣的哀傷微笑。「對,但這裡畢竟還有你們之間的回憶啊,不用……」「不,」老爺爺打斷我的話,「我沉醉在幸福回憶裡太久了,該是從夢中醒來的時候了。」

我低下頭,嘗試接受著老爺爺不會再來的事實。此時桌上被擱置在一旁的《看透函數》,翻開的那一頁,正好是那「隨著y值越來越大,終會交於最高點」的二次函數。但在那交會的最高點之上,是一片的空白。

共軛的時空|2020|高中職短篇小說|金獎

作者 曾子薰

有一天,我發現我的貓有點怪。

  不是感覺,而是確知哪裡不太對勁。小米是隻白底黑斑的貓,一雙墨黑大眼閃爍著惹人喜愛的光芒,多麼無害純真的小動物。我的小米像天生穿著乳牛裝,舔拭自己皮毛時唇齒間彷彿會溢滿奶香,好甜,好乖。

  ──我懷疑小米誘拐了一隻黑貓回家,然後逃獄似地跳窗輕盈離開,否則要怎麼解釋這隻黑糖凍一樣烏漆麻黑看不見一點白色的貓。牠怎麼可能是我半年前在樓下撿到的小貓,然而,藍色項圈上確實寫著我的名字及這裡的地址。

  到底是怎麼做到的?我的小米不是我的小米,儘管牠湊在我臉頰旁蹭呀蹭的感覺跟以前一模一樣,但我就是覺得彆扭,還特別毛骨悚然,也許更多的是不敢置信……這種鬼片般的情節居然發生在我這麼普通的一個社會新鮮人身上,但一切都還沒結束。

  當我那火鶴圖案的收納盒變成天鵝圖案、鬧鐘從粉紅色變成藍色時,房間原有的配置已經被未知的力量破壞了大半。我從一開始的歇斯底里到現在只剩微弱的不安已經過了兩個多月,傾訴過煩惱的朋友愉快地得知我總算從幻想中脫離,紛紛前來慰問。

  「你終於放棄這個奇怪的社會實驗啦。」朋友如是說,聽了這話的我又自閉起來,恐怕事情沒有真的發生在他們身上,這些社會化完全的僵化腦袋是無法感同身受的。

  親近的人都把我當瘋子,像教授這樣的權威人物更是對我敬謝不敏。我以前念哲學的,忍不住把我這段時間的困擾傾訴給大學時熟悉的教授知道,教授很努力地憋住,最後還是大笑著說:「這可能就是尼采發瘋前遇到的事。」從此我沒再找過他。

  我就是在這種走投無路、只能獨自到圖書館查資料解釋身邊異常的情況下,遇到那個男人的。

  男人的長相,我已經記不清了,不如說,在他離開後,這點印象便在我腦海中消失殆盡,一個令人印象深刻卻記不住臉孔的男人,讓我不禁覺得又有超脫科學的解釋。

  男人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在上一個時空也見過妳這個樣子,像要把整個圖書館都翻遍一樣。」他盯著眼神有如發現新大陸的我,說:「我請妳喝個下午茶吧?」

  請別譴責我淺薄的自我保護意識,但我確實沒思考多久就跟著他走了。我們坐在咖啡廳,假日的街道上人流依舊熙熙攘攘,城市的步調著急而緊張,我不禁好奇,這之中會不會有人跟我有同樣的困擾。

  還沒等飲料上桌,男人就開口說道:「本來我還不太清楚,現在看到這個時空的妳也遇到一樣的困擾後,我幾乎可以確定,妳和另一個時空的妳的房間,剛好落在蟲洞連接的兩端點上。」

  他自顧自說了一大堆,才突然想起什麼,「啊……抱歉,我忘了自我介紹,我是十年後的時間旅行計畫志願者,對這種事情稍微比較了解一點。」

  我不禁失笑,怎麼會有人這樣做自我介紹?

  「時空旅人先生你好,既然如此,我就是平行時空小姐,就麻煩你今天幫我解惑了。」

  男人好像跟不上我的幽默,也可能是他沉浸在他的思維裡沒聽到我說了些什麼,「……你大學念哲學系?」良久,他終於道。

  我只是苦笑,已經沒有什麼事情能嚇得到我,「你連這個都知道啊,現在可以解釋一下什麼蟲洞啊平行時空之類的東西了嗎?」

  男人點點頭,「我是數學系,你好。」然後他偏頭想了想,像在思索一個我能理解的解釋,「大概就像,如果你以前唸過認知哲學,那你應該聽過『孿生地球思想實驗』,你可以試著想想看。」

  我當然聽過孿生地球思想實驗,普特南假設宇宙間存在有一顆跟地球完全一模一樣的星球,我們稱它為『孿生地球』,兩個星球高度相似,唯一的不同之處在於「水」。在孿生地球上,「水」的分子組成是XYZ,除此之外就跟地球上的「水」一模一樣。

  因此,當孿生地球上的居民講到「水」時,他們心中浮現的事物,跟地球居民講到「水」時,應該是沒有差別的。即便如此,這兩個星球上的居民提到的實際上是不同的事物,所以它們的意義應該是不同的。

  但這跟現況又有什麼關係?我皺起眉頭,用表情傳達我的不理解。

  「跟那個實驗剛好相反,妳跟另一個時空的妳的房間,裡頭的物品本質是相同的,卻有外在的差異,這種差異實際上源於妳們不同的內在,去決定了妳們會如何布置自己的房間,又是如何不適應另一個自己布置的房間。」他解釋道。

  這是我畢業後第一次深入思考只存在大學課堂上的論證。我想起思想實驗裡的孿生地球居民其實沒有分子的概念,也依然有不知道水之組成的地球居民,是否是相同的事物是由認知上的差異而定的嗎?這樣的說法可以適用在超自然的現實上嗎?

  男人拍了拍手,喚回我在宇宙中漂流的思緒,「稍微有概念之後,現在我用我的專業科目跟妳解釋看看我的想法。」

  「妳知道拋物線吧,實際上,蟲洞在人們的假說中就像一個拋物線。」他用手指沾了沾水杯裡的水,在桌上畫了一個拋物線的圖形,「拋物線之所以會叫拋物線當然是有原因的。我不認為蟲洞連接的所謂『白洞』和『黑洞』是一方只吞噬而一方只吸收,我傾向作用是互相的,得到一部份,必然也失去原先的一部份,這是我所假設的。」

  「而妳們的房間正好就落上這個蟲洞之上,妳們是對稱的兩個點,在數學上稱為『共軛』,以共軛複數的例子來說,實數就是事物的本質,而互為相反數的虛數便是這些外表的不同之處。」

  我沉吟了一陣,「也就是說,既然不同的地方是相反數,那麼,我對另一個我的審美產生極端的排斥是理所當然的。」

  「妳關注的點很奇怪,不過妳說的對。」男人終於笑了,「真不愧是哲學系的,一點就通。」

  那天過後,我就沒再見過男人──或許有,只是我再記不起他的外表──卻倒是對房間的變化心安不少,不再每個早上都擔心少了什麼東西,儘管難以理解,但在找到一個似乎合理的解釋後,便覺得這一切是新奇大於恐懼。

  我時不時買些新的小東西回來,等它有一天變成另一個樣子,也成為一種異樣的生活樂趣。然而,在習慣了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的生活後,某天早晨,我再醒來時,竟恍然像回到了好幾個月前。

  整個房間的擺設都像以前那樣,沒有改變。

  我的直覺告訴我,是我的東西都回來了,再多想一陣,我卻突然無法確定──是不是我已經不在我原來的時空了?

  我盯著書櫃上休息的小米發呆,花色是許久不見的白底黑斑,懷念的同時也感到一絲悵然若失。我似乎已經開始習慣另一個我的生活,而在我習慣了那一切之後,我還算不算得上是原來的我呢?

  我很在意,究竟是我也來到了另一個時空,還是一切都回到原來的時空了?這個世界的我跟另一個世界的我還是同樣的一個人嗎?

  位於同一條線上,就算是對稱的兩點,所帶有的性質也不盡相同。

  立足於似同非同的生活環境中,我不知道若是我離開了自己的時空,對這兩個世界來說,算不算失去了什麼或得到了什麼。

  我又在假日上圖書館尋求解答,我驀然想起那個從此沒了蹤跡的神祕男人。我看向外頭,繁雜的人潮間,或許那個男人亦身在其中,若是看見窗邊苦惱的我,他還會為此駐足嗎?會不會這裡也有不同時空的他?我們還會再次相遇嗎?  然而,這次我也明白,這些問題或許注定再也找不到答案,他大概早已離開這個時間點的時空維度,從人群間擦肩告別後便是永別,短暫地交會後就此平行,脫離現實常軌的假想終究只是假想,沒有人能證明孿生地球的存在,正如沒有人能證明另一個時空裡孿生的我,一切彷彿只是我腦海裡的一場風暴,捲著這段時間的不安、好奇與其他一切沒入未知的蟲洞之中,再也找不著。